“你剛才說‘不堪回首’，是什麼意思？”晧熙問。
“不堪回首的--童年，”誌誠反問道，“你覺得她爺爺的墓碑算不算高大上？”
“沒看清，”晧熙說，“但她爺爺應該是有個錢人吧，墓碑那麼大？”
“你覺得燕子麵館怎麼樣？”
“建得不錯，有品味，中式風格，說真的比你家強多了。”
晧熙說的不錯。燕子麵館整棟樓上下兩層半，雖然每層隻有七十來平，但其外表足見是由一個設計師--即便說不上嘔心瀝血--煞費苦心建立起來的，跟南朝鄉其他平平整整的兩層小樓截然不同。
“阿嬤說過燕子姨是個有品位的女人，”誌誠說，“品位？對中國農民來說，‘品位’隻是奢侈和不切實際的代名詞。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酗酒成性，而且超級好賭。十三點、天九、六合彩、十分彩，燕子姨樣樣精通，結果當然是輸得一塌糊塗。真是墮落了。”
“你不要動不動就說別人墮落，整得自己好高尚似的--”
“好好聽我說，不要插嘴。”誌誠繼續說下去，“燕子姨從廣西賣到這裏的第一天，就給雨軒的爸爸買下當老婆了。阿嬤說，那個時候她家在南朝可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
“怎麼樣的有錢有勢？我真看不出來。”
“她那棟房子是在八十年代建的，花了好幾萬塊呢，”誌誠一驚一乍地說，“你不知道那時候‘萬元戶’就神馬厲害嗎？也算是個超級富豪了。雨軒那時也就幾歲，我隻記得那時我家還窮得叮當響--”
誌誠準備訴說自己家的辛酸史，被晧熙一語打斷：
“她什麼時候生日？”
“不知道！繼續聽我說，”誌誠說，“她爺爺是在那個歲月裏靠造反起家的，當上了什麼革委會的頭頭--”
“什麼‘造反’？”
“阿嬤說的，自己真笨！你的曆史知識真該補補，”誌誠說，“後來他又當上了村支書還有鄉長，他兒子也就是雨軒的爸爸是鄉裏的會計還是什麼出納。反正他們父子倆掌控著整個南朝鄉的財政土地大權。村民們要買地啦要建多高的房子啦，統統得去找他們家這對父子。像我現在住的這棟房子，就是我爸賄賂了他父子一千元換來的。雖然我爸死活不肯承認，說什麼人情世故，在我看來就是賄賂唄--”
“然後呢？”晧熙心底有點冰涼，雨軒孤寂的童年似乎……
“後來，他爸卷款潛逃了。”誌誠淡淡地說，“你也很驚訝吧。是這樣，鄉裏搞什麼標會，還有什麼集體投資。他，雨軒的爸爸和克新的爸爸挨家挨戶搞集資--克新爸爸當時也是鄉裏的幹部，跟雨軒他們一家打得火熱呢。結果他們忽悠了很多村民的錢，聽說那可是個巨額數字啊！除了像我爸這樣出去闖蕩的幾戶人家外，其餘的南朝人幾乎個個中招。克新的爸爸最慘，他也是受害者，他家所有的積蓄都被雨軒的爸爸騙走了。村民可不管這些，後來大家擠破了他家的大門--”
“關克新家什麼事？”晧熙嚷道，“討債也應該去找雨--雨軒她爸爸啊？”
“跑了唄，還怎麼找？”誌誠不屑地說，“一跑百了，拋妻棄子。還好雨軒她爺爺是事發前兩個月死的，還算風光大葬了一把，不然連棺材都買不起！燕子姨也隻能想著賣掉幾間空餘的房子抵債，可是地契怎麼找也找不到。後來房子的新主人出現了，原來全部房子都被雨軒爸爸賣給了外鄉人！”
“至少也得留一間給他們母女吧？燕子麵館？”
“是啊，就留這一間給她們，也算仁至義盡了吧？哼！”誌誠說，“畢竟這所房子耗盡了燕子姨不少心血。阿嬤說她是個有品位的女人。可不管怎麼著，很多傾家蕩產的村民怎能放過她們孤兒寡母？打砸搶完雨軒家，再去打砸搶克新家，克新的爸爸就是這樣被活活氣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