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生幾乎從不回家,即便到了寒暑假無法在學校待下去,他就去外地打工。有一次他在深圳被坑蒙拐騙後,衣衫襤褸光著腳,一言不發走進燕子麵館。燕西施起初對這個不速之客甚為驚愕,接著就把他當做乞丐破口大罵,甚至拿起掃帚欲把他趕出去。他這才喊出一個“媽”字來,後來--母子倆就抱在一起痛苦流涕。
自此以後他寒暑假隻能蒙在二樓的小房間裏看書。實在酷熱難耐,就搬起板凳坐在對麵的榕樹下埋頭學習,直至夕陽西下出現前來納涼的人--哪怕隻有一個,他就立馬卷鋪蓋走人。他不想見到任何人,特別是南朝人。不知從哪一天開始,幾乎所有的南朝人都叫他惡心,包括誌誠和他奶奶,還有他妹妹雨軒,還有--他母親最讓他惡心!
不知咋地,他一看到母親那張塗滿劣質胭脂粉的笑臉--強烈的惡心感油然而生。他常常自我調侃說,如果再多看一眼,想必自己會傾吐而出。不知從哪一天開始,他不敢再直視自己的母親,哪怕無意間或者不得不瞥她一眼,都直叫他惡心。
為此他一直陷在苦惱和悔恨的漩渦中不能自拔。他知道自己所感到惡心的那些人都是好人。無論他們再怎麼不濟,他從來不懷疑他們的良心。可他就是感到惡心,無所不在的惡心。最難以忍受的是:一看到寫著“南朝鄉”三個大字的牌坊,他就像墜入了萬丈深淵--道德和傳統的桎梏,精心策劃的陷阱,無以抗爭的迷途……
“如果有一天我發瘋,你們千萬不要大驚小怪。”他對克新說道。
克新是難得可以跟他說上話的唯一一個人,無論在學校還是家鄉。他把克新當做了唯一一個還算正常的人類,也就具備了與他對話的資格,其餘人都叫他惡心。
“你為何會喜歡我妹妹呢?”有一天雨生突然間對克新問道。
“我……”克新頓時無言以對。
“我告訴你,”雨生說,“愛情隻是庸人和俗人的專有,是一件世俗化的東西。愛情常常是一劑鴉片,一副麻醉藥,一本下流,一場低俗的電影。你一觸碰到愛情,就等於你的身體被打了麻醉藥;你擁抱愛情,無異於在吸毒精神鴉片,同時還在觀看一部下流影片。當愛情把你折磨得遍體鱗傷時,你已然是一個老奸巨猾的雙麵人;當愛情拋棄你時候,你已經一無所有,或者你什麼都有了,心卻死了。所以,何必呢?年輕人何必追求愛情呢?簡直是俗不可耐。”
克新雖然迷迷糊糊看過一些哲學書籍,包括尼采和叔本華的著作,但在模糊的印象中,他記得他們可不是這麼講的,但至於是怎麼講的,他也不甚清楚。所以在雨生哥麵前,還是寡言少語為妙。有時雨生又會這樣說道:
超俗的人想的是如何改造自我,然後改造他人,最終達到改造世界。超人把改造視為己任,為此奮鬥不息直至死亡!為此,我們必須擁抱苦難,而不是什麼狗屁愛情和青春。我告訴你,青春是一把殘酷的剪刀,在剪掉過去的同時也把你的未來給剪掉了。不要心存妄想,青春不過是一場噴曬了清香劑的另類苦難,表麵上唯美靚麗,囊中盡是苦澀和艱辛。超人隻會戰勝青春,而不是擁抱青春。
“至於苦難吧,苦難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曆程,是平淡生活的催化劑,能催化出一個又一個的偉大人物,造就出數不清的偉大時代。我們應當珍惜苦難,享受苦難帶來的痛楚,就好比喝下一劑滿是苦味的良藥,痛苦中你會發覺甘甜時隱時現,這種感覺好爽。”……
克新想,一個能夠享受苦難的人一定是個吸食鴉片的癮君子。雨生說愛情是一劑鴉片,而苦難何嚐不是一劑精神鴉片?苦難消磨人的鬥誌,摧毀人的精神,打垮人的良心。但是,雨生哥也有說得對的地方,比如“苦難是人生必不可少的曆程,是平淡生活的催化劑”。他必須依靠苦難戰勝苦難,脫離苦難,掙取大筆金錢,擁有巨大財富,出人頭地,光宗耀祖。他吳克新隻有兩個目標:得到雨軒和出人頭地。
克新每次在雨生麵前總能扮成一個學生模樣,認真傾聽老師談天論地、傳道授業,雨生也隻能在這片刻的悠閑中找回些許尊嚴和價值。克新不止一次想告訴雨軒,她哥哥如何的不正常。可是,他該如何開口呢?就算一五一十把心裏話告訴雨軒和燕子姨,她們又能怎麼樣呢?不過徒生煩惱罷了,她們一樣無能為力。說不定燕子姨還要為此把他吳克新痛罵一頓,說他妖言惑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