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1 / 2)

南朝鄉的拆遷問題遠遠超出雨軒的想象之外,這個即將落成的鋼鐵廠是一個前所未有的龐然大物,絕對不是一村那個小小的造紙廠所能比擬的。據克新從鄉公所打聽到的版本--他暫時在那裏當保安,安泰鋼鐵廠占地麵積將近兩千畝,預計招用四千多名員工,總投資三十億元,標榜是東陽市有史以來最大的投資項目和納稅大戶,而且也是市委市政府重點推進項目,陳市長親自操刀、猛抓落實。

令雨軒沮喪的是,她的家--燕子麵館剛好坐落在這個鋼鐵廠的中心位置,也就是說這棟房子非拆不可!連同他們一家五口--包括失蹤多年的父親,分得的一畝多田地也在征收範圍之內,也就是說凡是土地的東西他們將喪失殆盡。土地--最具價值的土地,他們將一寸也得不到。

更令雨軒擔心受怕的是,聽說--聽說市裏和開發商的補償款已經躺在鄉公所的公共賬號裏。而南朝鄉辦公大樓裏的幹部們似乎還不想把錢撥發給村民們;他們隻對村民說,鋼鐵廠多好多好,能帶動多少就業,從此村裏的年輕人再也用不著天天跑到鎮裏去打工。可他們就是從來不提拆遷補償的事情,而現在每個村民都知道他們暗地裏正在磨刀霍霍。據說他們常常在會議上無休無盡地吵個不停,有人說是有良心的幹部在據理力爭,也有人說不過是分贓不均起內訌罷了。

最使雨軒萬念俱灰的是,她遲遲聯係不上母親。媽媽究竟去哪了?沒人知道。問過數不盡的村民,他們不是搖頭晃腦就是要雨軒替母還債。最最讓雨軒忍不住落淚的是,有些村民罵起人來那是字字戳心:你媽恐怕操起老行當來了;老母雞早就沒人要啦;不然女承母業如何?……

每當這個時候,她隻能在眾人的嘻嘻哈哈中聲淚俱下甚至痛哭流涕。即便有不少好心的村民替她解圍,斥責眾人,依舊無法撫慰她心靈的創傷,傷痕太深了,深得像個無底洞,宛若萬丈深淵。這時她便會心生悔意,為什麼不讓晧熙跟她一起回家呢?晧熙為什麼那麼聽話,她不過拒絕了他三次而已?如果他再說一句“高考算得了什麼,我要陪在你身邊保護你”,她一定會軟下心來,開開心心依靠在他的肩膀上,坐在公車裏,兩人一起回家,尋找媽媽,幫她出氣……

現在唉聲歎氣有什麼用呢?站在燕子麵館的二樓上,她再次領略到家鄉小橋流水的魅力:彎彎的小石橋,淙淙的流水在暖和的陽光下晶瑩明亮,五顏六色的花瓣和枝葉伴隨著水的柔情身軀向遠方奔流,那是希望的他鄉。他鄉?難道她的生活注定在他鄉?

不,不僅僅是她,而是她這一代人--整整一代人的人生:遠離家鄉,顛沛流離;僅僅為了尋找心中那個夢想,拋棄妻子,骨肉分離,等到有朝一日衣錦還鄉時,那連接骨肉親情的土地早已分崩離析。

她想,遠離家鄉的人等同於一個空心人;而為了生存和夢想,他們不得不出走他鄉,似乎越遠越好。她歎了一口氣,漂浮在水麵上的殘枝敗葉剛才還散發出耀眼的光芒,此刻看上去卻是那樣的索然無味。

雨軒瞧見一個人頭的黑發出現在她的眼皮底下;她馬上猜到一定是克新。她聽到他步履匆匆推開房門,走上樓梯,一會便出現在她的跟前。

“我猜是你回來了。”克新笑著說,“即便你人在家,也要把房門鎖好。有人一直在覬覦這棟房子。”

“不是要拆了嗎?他們想要就拿去好了。”她微微一笑,“我知道了,克新。剛才一直想著心事,一時忘了鎖門。你--阿姨的病情?”

“暫時好一點了吧。”克新苦笑著說,“我知道肚子一定很痛,可沒辦法,生病就是這樣。我很佩服我媽忍痛挨餓的耐力。”

“挨餓?”

“現在很難進食。可她又不肯到醫院打營養液,其實錢還是有的。今天我--”他急忙閉上了嘴巴。

雨軒拿出一小疊現金,放到他的掌心裏。一觸碰到雨軒的手指,克新的內心深處不禁倒騰翻滾起來。現在她是別人的女人了,哪怕輕輕碰一下她身體的任何一個部位都是一種罪過,就像兄長偷看弟媳洗澡一樣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