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錯特錯!大錯特錯!”
燕子姨不停念叨著這四個字,後來幹脆坐在門檻上閉目養神許久。雨軒剛剛瞥見母親紅腫的眼睛時,悲戚感瞬間掃遍全身,進而緊緊地攫住了她的靈魂。媽媽似乎哭過,也可能隻是由於長期睡眠不足所造成的眼部發腫。在見到媽媽之前,她有千言萬語需要跟母親傾訴;如今母親就在眼前,卻無言以對,腦子一片空白。
克新悄聲走到樓梯口時,燕子姨突然用近乎叫嚷的口氣說道:
“鄉公所有什麼小道消息沒有!”
“沒什麼,”克新鎮定自若地說,“他們整天吵個沒玩沒了。鄉長和村長都主張把錢放在銀行裏,利息拿出來投入公共建設;叔公幾個老黨員堅持必須把錢分了,按人口分。”
“說完了?我問的是燕子麵館,田地這些破事誰不知道!”
“這七棟民房是非拆不可的--”
“廢話!廢話!我問了個神經病!”
“媽--”
燕子姨望向她那張發白的臉孔,這才想起身邊竟還有她的女兒。
“你回來得正好。很好。這個月的工資都打進去了?”
“打了。”雨軒不敢說出她隻存進兩千元,另外兩千給了克新。
“你究竟有沒有聽到什麼?”
“他們沒怎麼說到房子的事,隻是說非拆不可。”
“三弟夠陰的,他敢膽跟我說:七萬!我這棟兩層小洋房值七萬元,還是看在我那個死鬼老公和他爹的麵子上,才給的七萬。哼!”
雨軒顫抖了一下,七萬?她沒聽錯?三弟村長沒有說錯?
“我不會就此罷休的,我會逼他們把錢吐出來。我得聯合其他六家人,把該賠給我們的錢通通要回來。”
“阿姨要做什麼?”
“做什麼?反抗啊!”她氣洶洶地說,“不然放著這些村官把錢吞進肚子裏?雨軒!”
雨軒猛然驚醒過來,她發脹的頭腦裏此刻正充斥著土地、別墅、鋼鐵、燕子麵館和中央公館。
她心亂如麻,始終無法決定是否需要告訴母親:晧熙的父親就是鋼鐵廠的幕後老板,而她和鋼鐵廠老板的兒子是情侶關係。
“你趕快回去吧。這份工作千萬不能丟了。你哥這個秋天的學費和以後的生活就全得仰仗你了。還好雨鵬無消無息,不然我也隻能把他給買了。”
她歎了口氣,看上去疲倦不堪。雨軒這才發現媽媽突然間像是老了三十年,深深的皺紋,幹癟的皮膚,泛黃的門牙,凹陷而充滿血絲的紅眼睛--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令人舒服的地方。她倏地想起哥哥,心中如被電鑽猛戳了一下。
“想多也沒用,親愛的。”母親拍了拍她的胳臂,就像一個大領導突然間關心起臨時工來。
“親愛的”?媽媽對她說“親愛的”?在此之前隻有晧熙一人對她說“親愛的”,而此刻她的內心絲毫沒有任何感激之情,如果不是有足夠的毅力,她想她會把早上吃的全部東西都吐出來,然後--然後再抱頭抓狂一番。
“你這個樣子像是個懷孕的少女。”
這句話第一時間刺痛了克新,他的呼吸驟然間變得急促不安,扭扭捏捏,茫然的眼神夾雜著怨恨和惱怒,連燕子姨看了也非常不爽。
“我女兒懷孕關你屁事?”
雨軒收起緋紅的臉色,激動地說:
“我先回去,克新你送送我。”
“這段路有什麼好送的,瞎子都能自己爬出南朝村。”
雨軒生氣地撅起嘴角,怒衝衝往樓梯口跑去,克新馬上追了上去。燕子姨不忘在他們後頭急匆匆喊道:
“吳晧熙吳晧熙!好好利用吳晧熙!臭丫頭!”
什麼意思?難道媽媽知道他們在一起?
她轉身看著克新停住了腳步。
“你說我媽是不是知道我們--我和晧熙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