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把晧熙扶到誌誠的背上,坐上李師傅的專車,半個小時左右便來到了東陽市人民醫院。醫生說腳傷不算嚴重,而額頭上兩處較深的傷口足足縫了八針。“刷刷”的響聲一陣接過一陣,天佳緊閉雙眼,離得遠遠的,差一點就要捂上兩隻耳朵;誌誠第一次親眼見識到縫傷口的技術,認真的臉上盡流露出濃厚的興趣;奕瑀站在身後為晧熙打氣,那豔羨的目光似乎在說“你太棒了愛死你了”。
雨軒蹲在晧熙身邊,一隻手攥緊他粗大的手掌,另一隻手抓住他大腿不放。晧熙想,大腿上的抓痕可能比額頭上的傷口還要深,但這算得了什麼?隻要能夠給他正在忍受驚嚇的女人一點點慰藉,這點抓痕算得了什麼?
雨軒不敢抬頭看他。她怕一看到縫傷口的針,便會控製不住自己嚎啕大哭起來。幾年前的那一幕依然曆曆在目,就好像剛剛才發生過一樣。那一天她為了湊夠五十元的車費,幾乎跑遍了整個南朝鄉,忍住了多少冷言冷語,最後連二十元也湊不到。如果那天誌誠阿嬤在家,可能一切都得推倒重來,阿嬤一定會痛痛快快給她一百元甚至更多。或者她那時候會想到老奶奶。可是天意弄人!
那一天中考放榜,媽媽興奮異常:哥哥準備繼續升學,而妹妹已聯係好熟人將被送到深圳打工。母子倆起了爭執,為了雨軒的前途大打出手,媽媽氣洶洶扔過一把菜刀,哥哥居然沒有躲閃,正好砸中了他的額頭。然後她開始挨家挨戶借錢,緊接著是竹林裏發生的那可怕的一幕,吳薌丕竟想非禮她!最後在榕江邊找到了正在收割蘆葦的誌誠舅舅--吳校長開著拖拉機把她哥哥送進了醫院,那時候鎮衛生院還沒有救護車。後來為了哥哥的醫藥費,老奶奶廉價賣掉了那台法國鋼琴!
她禁不住留下了兩行冰冷的淚水,突然雙手鬆開,整個人癱在地上,左手撐著地麵,右手緊緊地捂住胸口。
晧熙整個人跳了起來,腳一落地整個身子便重重摔在地上。雨軒趕緊使出氣力跳到他的身旁,眾人把他們兩人扶了起來。醫生手裏拿著消毒藥水一臉茫然,說了一聲“現在的年輕人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就走開了。
晧熙揩拭雨軒臉上的淚水,心疼死了;如果他早知道雨軒會驚嚇到如此嚴重,那他死也不會跟雨生和奕瑀打賭。他惡狠狠地盯著林奕瑀,奕瑀識相地轉過了頭。
“我沒事的,雨軒。皮外傷而已……”
“你放心,他很快就會好起來的。”天佳安慰道。
“我--我知道,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雨軒麵無表情地看著他,沒有再多說什麼了。急診大廳突然一陣寂靜。這時一個醫生邊說著話邊盯著晧熙來到他們跟前,跟在他身後的那個為晧熙縫傷口的醫生唯唯諾諾地叫他“副院長”。
“對,情況就是這樣。好,”副院長把手機遞到晧熙麵前,親切地說,“小吳,你的媽媽。”
晧熙原以為媽媽又得罵罵咧咧一大頓,哪知她說話的語調安靜平穩得使人不安,雖然還是能夠感覺到隱藏在安詳背後的怒火。如他心中所想的那樣,他的父母絕不會因為兒子的傷勢就放棄他們的聯歡晚會,此刻他們可不會大大方方地走出飛機場;對他們而言,與某些人見上一麵,跟哪些大人物說上一句話,比如他們口中的那個陳董和某某書記,可比照顧兒子來更為重要和迫切。他想,他無非就是一個棄兒。
不過媽媽還是宅心仁厚的,臨了她說了一句讓晧熙很想親她的話:
“我會通知李媽叫小雨過去照顧你,小雨總比李媽好得多。你放心,我會給她五倍工資!”
“真的嗎?”
“看你這個熊樣!我上飛機了,自己好好照顧自己。”
晧熙忽然感覺到這個世界特麼地美好,所有人都充滿了愛意。隻是雨軒,看著她臉上擠出的幾縷笑容,晧熙的心一下子跌到了穀底。剛才還充滿愛的美好世界此刻盡是嚴霜和冰雹。
雨軒跟李師傅背著晧熙回到了中央公館,臨走時她特意囑咐誌誠回到學校找哥哥,務必跟她哥哥一起回家。
“拜托誌誠哥了。”她麵露不安地說,“跟我哥說,我忙完就回去。”
最後一句話猛然戳痛了晧熙,他跟奕瑀麵麵相覷,奕瑀那可惡的表情似乎在說“一切都與我無關”。她真的會拋下他離開嗎?那他吳晧熙可真的是徹徹底底輸掉了愛情和人生。
回到別墅,雨軒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自從離開醫院那一刻開始她就沒有消停過。一會兒念著晧熙,不敢走開片刻;一會兒想起哥哥,不忍扔下他一個人在家。她想了又想,在心中把他們兩人比了又比,盡是要比出個誰更慘誰更需要她的照顧,那她就會待在誰的身邊。是啊,現在隻能這樣了,魚與熊掌不能兼得。
最後她狠心地痛下結論:晧熙怎麼說也有李媽和另外一個男傭工的照顧,即便沒有她在身邊,衣食住行自有餘饒;而哥哥卻煢煢一人,孤身獨影,沒有她或媽媽在身邊,他可能會餓死的。所以--因此她不能待在這裏照看晧熙、陪著他歡度新年,但願她的男人能夠體諒她的難處--不,晧熙一定會理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