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了,江水如藍,紅花似火,年輕氣盛的蘆葦迫不及待地爭春奪綠。傍晚時分他們沿著防洪堤一直走到六村的地界,繞過一條條田埂,不久就看到了浮現在眼前的六村村公所。但很快他們似乎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陌生而充滿不確定:目光和心靈所及的不再是大自然恩賜的美景和溢滿活力的氣息,而是荒廢的田地和村公所的殘垣斷壁,除了來自遠處哭哭啼啼的嬰兒聲外,一切靜得可怕。
雨軒緊緊攥住晧熙的手心,五隻手指深深地紮在他的手背上。
“不要怕,有我呢!”
“對不起,弄疼你--”
“傻瓜,什麼‘對不起’。”晧熙笑著說,“不過我也覺得很異常,大家的眼光--你看看,他們怎麼都這樣看著我們?”
雨軒覺得晧熙可能無法理解兩人手拉手走在南朝鄉村的土地上,她是需要付出巨大的勇氣和代價的。可以肯定的是,不用到明天,隻需今晚她吳雨軒就會成為整個南朝鄉的新聞人物;明天開始,諸如“蕩婦”“不知羞恥”等等的詞彙就會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套在吳雨軒的頭上;如果以後,吳雨軒沒有嫁給吳晧熙這個男人,那她將永遠無法在家鄉立足。
不管需要忍受多少流言蜚語,她都無所謂。她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麵對一切。現在令她擔心受怕不是村民們異樣的眼光,而是家鄉如死水般的沉寂、蕭條和了無生氣。
“我們先去誌誠家裏。”他說,“我覺得很不正常,先去找阿嬤了解一下,可能真跟鋼鐵廠有關。”
雨軒表示同意,於是兩人手拉手來到了誌誠家裏。阿嬤看著他們手牽手,先是吃了一驚,然後會心地笑了一下,但很快轉喜為憂。阿嬤無不擔憂地告訴雨軒:她媽媽下午被抓進牢裏了。
“還好,她身上有幾千元,應該不會有什麼事。”阿嬤安慰說,“可能明天就會出來。”
“我媽怎麼會進去的?”
“還不是房子惹的禍。”阿嬤歎著氣說,“燕子是主角,隔三差五跑政府大門前靜坐,哪個當官的受得了,我們早就料到早晚會被抓進去。”
“你不是說一切很--還好嗎?”晧熙對著誌誠問道。
雨軒想起每次她問起家裏的情況時,誌誠哥總是說“還好”,而現在--眼前的現實實在糟糕透了。
誌誠顯得急促不安,結結巴巴說:
“燕子姨叫我,這樣說的--她說,我要是敢跟雨生和雨軒麵前說個‘不’--‘不’字,她保證打斷我的腿。當當然我並不在意她真會打斷我的腿,而而是我覺得沒必要跟你們明說。”
“我現在打電話給奕瑀,”晧熙按了按雨軒的手背,“他爸爸有辦法把燕子姨弄出來。”
晧熙趕忙打電話給奕瑀,跟他說清了情況,奕瑀拍胸脯說一切包在他的身上,大家安心等他好消息就是了。
阿嬤開始把最近兩個月鄉村發生的所有不幸一件一件地跟這兩個年輕人娓娓道來,包括圍繞土地征收的攻防戰和行將就木的阿甘爺爺--是的,他快死了,已經半個多月沒有進食,看來熬不過這幾天了。
雨軒想起這位老伯生前悲慘的境況,禁不住一聲嗚咽,眼淚嘩啦啦一傾而下。晧熙和誌誠都驚呆了,他們兩人完全無法理解雨軒為什麼會如此觸景生情--像死了自己最親的親人一樣,然而不是,雨軒跟這位老人完全沒有血緣關係。最後他們隻能把這些痛哭流涕歸結為雨軒富有人情味的同情心所使然。
雨軒哭,是因為老人家實在太慘了,而她卻完全沒有盡到多大的責任照顧他。她離開南朝鄉前往中央公館的那一刻開始,就等同於完完全全拋棄了這位老人。是的,她完完全全把他給忘了,忘得一幹二淨,那麼幹淨利索,不留一絲痕跡!
為什麼她會如此悲傷?因為這位即將死去的老人是他們家三兄妹的救命恩人。沒有他和老奶奶,他們三兄妹早就餓死在田野裏了。飲水思源、知恩圖報是人的本性,人之所以為人就在於懂得如何去維係這個人的本性,離開這個本性,人就不是人,連豬狗也不如。
而如今,這個救命恩人即將命喪黃泉,而她卻什麼也做不了……
“晧熙,陪我去看一下老伯。”
“現在?雨軒--”
晧熙蹲在她的身邊,本來心想勸她改天再去--至少明天也行,但一看到她那充滿悲愁和憂鬱的眼神,他便果斷地說:
“好,我們一起去。”
“還沒有移到六村祠堂。”阿嬤連忙說,“你們都是善良的好孩子,願菩薩保佑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