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軒一直靜靜聽著，幾次想插嘴，最終還是忍住了。晧熙說得很鎮定，一點眼淚也沒有，眼角處也沒有濕潤的痕跡。看似堅強的外表是不是代表他就保有著一顆剛毅的心靈呢？不知道，她看不懂，絞盡腦汁也想不懂，不禁愈發的不安起來。
“我想--”
雨軒覺得還是把自己的真實想法說出來為好。
“我想，你爺爺並沒有記恨任何人。你發現沒有，老伯遇上陌生人時會怒目圓睜，拒人於千裏之外；但是當你成為他的朋友或者成為他的一個熟人，他就完全變了，變得和藹近人。你在屋子裏打掃衛生的時候，他會給你講故事，許許多多你從來沒有聽過的新奇玩意，他都能給你整出來。他特別喜歡說話，我知道他很寂寞，老奶奶也很寂寞，其實誌誠阿嬤和許許多多的獨居老人都很寂寞。有時我真的以為是他故意把東西弄得這麼亂，因為怕我們走，隻要屋子裏再亂一點就意味著我們得多待一會兒。晧熙，你可能不相信，他從來沒有一聲抱怨，更不要說罵人了。我們一走進門口，老伯就馬上開始嘮叨個不停；但我們從來沒有聽見他說過任何一句抱怨的話，一句發牢騷的話也沒有。他好像一天二十四小時總能快快活活的。他了無城府，無所掛念。阿甘媽媽給他送來一整天的夥食--三根滿是斑跡的香蕉，他居然安慰我們說一日三餐有這三根香蕉就足夠啦，大饑荒那年他們連野草都沒得吃，還不照樣活得好好的。他是真心不記恨任何人的，你從他的眼神就能看出他熱愛生活，向往外麵的世界。是的，他不怨恨任何人，這是我對他--你的爺爺最深切的感受。我想，誌誠哥，克新還有我哥，他們的感受和看法也跟我一樣。”
晧熙突然很羨慕雨軒和誌誠他們，他們做了自己沒有做的事情，做了本該由親孫子來做的事情。他們替他和阿甘履行了作為孫子應盡的義務和責任。他羨慕他們，欽佩他們，發自內心地感謝他們。
“謝謝你們。”晧熙笑著說，“本來這些都是我該做的，而我什麼都沒有做，你們卻替我做了那麼多。謝謝你們。”
雨軒本想說他們並不是替他做了那麼多，即便沒有他的存在，大家依舊會去老伯的屋子裏打掃衛生。
“你怎麼會什麼都沒做呢？”她眨眨眼說，“你忘了？你給你爺爺的屋子安裝了一扇窗戶，一扇能用上百年的窗戶。”
他想起來了。他和誌誠那天在爺爺的屋子裏發生的一切曆曆在目，可是有一個細節他想也想不起來：他吳晧熙究竟有沒有在爺爺的屋子裏待過，哪怕一秒？好像沒有！隻記得屋裏麵臭氣熏天，一股濃濃的酸味現在想起來依然使人脊背發涼。他真的沒有踏進屋子裏嗎？真的沒有？那是他的爺爺，他從未見過麵的爺爺的“家”，他竟嫌棄他的那股酸臭味，以致半步也不敢邁進去？
驟然間他沮喪到了極點。
“我真不是個好孫子。”他說，“我竟不敢走進我爺爺的屋子裏，就因為屋裏麵肮髒，就因為那股酸臭味。真的，我真的恨我自己，而他--我的爺爺竟然不恨任何人，包括他的孫子。”
等不及雨軒開口說話，他便一下子倒趟在雨軒的大腿上。
“抱緊我……”他哀求道。
他此刻需要她的擁抱，需要她胸脯的熱量溫暖他那顆幹癟冷酷的心。雨軒坐在地板上，背靠著牆，緊緊把晧熙摟抱在自己的懷抱裏。她聽到隱隱約約的哭泣聲，想象著一個大男孩抽抽噎噎的可愛模樣，任憑溫熱的淚水浸濕了她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