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軒至今還弄不清楚那個可怕的夜晚究竟發生了什麼。誰也弄不清楚究竟是她哥哥發瘋後才導致媽媽自殺,還是媽媽自殺逼瘋了哥哥。這兩件可怕的事件孰先孰後,誰是因誰是果,她不知道,晧熙不知道,南朝人都不知道。這個問題足足困擾了他們幾十年。他們想,直到他們躺進墳墓的那一天,真相也不會水落石出。
那天她和晧熙趕到祠堂時,雨生已經把大伯養的大母豬趕在曬穀場。大伯嬸正站在祠堂的階梯上對著母豬罵罵咧咧,遠遠瞧見雨軒便大聲叫喊要把吳雨生活剝下來當酒菜吃掉,滿嘴汙言穢語。
晧熙十分驚訝。說真的,他從來沒有見過如此粗俗無恥的女人,過去沒有,將來也沒有。可以這麼說,雨軒的大伯嬸是他見過最最厚顏無恥的女人,而她的大伯則是他見識過的最最無能和毫無擔當的男人。
“讓你見笑了,晧熙。”雨軒苦笑著說,“雖然我早就習慣了,但讓你碰見了,我還是覺得十分的--”
“不,雨軒。”他麵帶嚴肅的表情,說,“記住,不準你跟我說對不起、抱歉之類的詞眼,知道嗎?”
她點點頭,輕輕說:“你能夠坦然接受我有這樣的親人嗎?”
“傻瓜。”他摸摸她的頭,“我說過,你的親人就是我的親人,你能接納的人我也會跟你一樣接納他們--這就是那間那小屋子嗎?”
他們在大伯嬸的一片罵聲中走了進去。屋裏麵光線暗淡,黑溜溜的水泥地麵上仍舊可見清水洗過的痕跡,灰白的牆壁上濺滿了黑色斑跡,另一麵則生滿了一大片汙穢的苔蘚。一股難以入鼻的酸臭味拂麵而來,久久無法消散。晧熙忽然想起不遠處爺爺那間小屋子,不覺一種悲戚的宿命感隨著臭味迎麵襲來。他轉了兩個圈,沒有任何燈照設備。
“要是說能說服我哥去誌誠家住幾天,”雨軒說,“哪怕住一晚也可以,該有多好啊!”
“我看雨生哥是鐵了心要住在這裏,燕子姨也會跟著住在這裏吧。”晧熙難過地說,“說不定他現在正在外麵買東西。”
雨軒強忍住不讓淚水往下淌,她知道晧熙一定把她哥哥當成了已經死去的爺爺,便安慰起他來:
“其實粉刷一下,裝上一隻小電燈,這樣的四合院住起來還是蠻舒服的。隻是,隻是我唯一擔心的是伯嬸會常常來找茬。不過,隻要我媽在,誰都會乖乖地做個好鄰居。這點倒是我多慮了。”
“你們說得都對。”
吳雨生突如其來的不冷不熱的聲調差點嚇破了他們的膽,他們總是搞不懂為什麼會如此害怕吳雨生的聲音。
他手裏拿著一小袋白蠟燭,不慌不忙走進來,臉上沒有任何哀愁和怒顏的痕跡,淡然的表情透露出來的是冷冷的安詳和鎮定。他像歡迎遠方的客人那樣,稍帶點熱情的口吻說道:
“你們能來,我真的很高興。非常歡迎你們。可惜你們暫且得站著說話,明天我再去買兩張椅子。”
“哥,一定得--要搬來這裏住嗎?”
“至少我是要的,雖然並不是非得不可。”他犀利的眼神足以刺穿妹妹的心髒,“至少我們的母親大人可以一直住下去,免得寄人籬下。當然,隨她的便好了。對了,我可能住幾天就走,也可能會永遠住在這裏,就跟吳晧熙--你的爺爺一樣。”
兩人控製不住地往後退了一步,剛好碰到了濕潤發黴的牆壁。這個季節好像不是酷夏,他們感覺身處在嚴寒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