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抬頭,江別算是目睹了那人的廬山真麵目。那人,是一男子。透過披散的頭發,隱隱看到部分麵容。這人,雙眉濃密,眼睛晶瑩有光,鼻唇清晰,麵頰幹淨,暗夜暈飾之下,神情間,滿滿是一股慵懶和隨意。使人看起來,總不能覺得討厭。
卻也得以確認,這男子,絕非萬俟前輩。
"啊?彈完了?"江別打量了那人一番,對他的問話,顯得有些驚異。
"彈完了。怎麼樣?"那人明知江別沒用心聽自己彈琴,卻也沒有一絲怒氣,隻是淡淡對答。
"沒在意聽,想必應該……"江別仔細回味了一番,還是沒什麼印象。
"想必,應該怎麼樣?"那人卻顯得真誠而急切。
"不怎麼樣……"江別對他的無禮已有些不滿,一首伶人小曲,翻來覆去地彈,心中早就生煩。
"呃,不怎麼樣,是……"那人顯得有些失落。
"不怎麼樣,就是不好聽。一首曲子翻來覆去的彈奏,又能好聽到哪去!"江別這下說得更直接了。
"哦……"
那人"哦"了一聲之後,就不再說話,表情顯得十分痛苦。
這下江別,倒是過意不去了。轉而又安慰性地說了一句:
"喂,我剛才沒在意聽,要不你在彈一曲吧,我這次好好聽。"
"真的?你這次真用心聽?"沒想到,那人十分當真,態度立轉,顯得有些欣喜。
"真的,你彈吧,隻是……你能不能換一曲子?"江別,實在不願再聽到這曲子了。
"我隻會這一曲。"
"那好吧,你開始彈吧。"
奇怪的是,這一曲子,江別在最近的日子聽了數十遍,本來已經十分厭煩。這刻,不知是那人用心彈琴,還是自己用心聽曲。
總之,隨著琴弦撥動,江別心中蕩漾起伏。首先想起那日劍城中,燈紅酒綠酒樓歌坊裏無處歸宿的伶人。進而,想起自己身世的迷惑,想起雲兒姑娘每一次凝眉蹙額,想起千信兔耳姑娘,平靜而深情一雙望眼,甚至想起鶯兒姑娘假意迎合……
而,雲兒姑娘,安危無法得知;千信兔耳,身份下落不明;鶯兒姑娘,目的難以猜測。另外就是自己的身世,長久的謎團。
不由得,悲從中來,輕輕一聲歎息:"唉!"
至此,琴音戛然而止。
"啊?彈完了?"江別同時有些驚訝。
"彈完了。"那人依舊淡淡地對答。
"哦……"
江別"哦"了一聲之後,不再說話。
……
"怎麼樣?"
"好像,沒有聽到琴音……"
"真的啊?"那人顯得更為驚喜。
"真的。"
"你聽到了什麼?"
"我好像又沒在意聽,隻顧自己回想這些年一些瑣事,要不然,你再……。"
"那就對了,就是這樣!"那人聽完江別說出的這番話,竟然興奮得一躍而起。
江別趁機仔細端詳,眼前這人的尊容。
而那人,也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打量起江別。
此時,月亮初升,光色朦朧,萬物都被暈染出一種別樣的風致。
江別見,那人頎長而健壯,淡藍色寬大衣衫,風中輕輕搖擺。舉手投足,眉宇神態間,滿蘊著溫柔,又微帶著憂愁。靈力,隱約難尋,不知修為深淺。
年紀,二十歲以上,三十歲以下,中間這十年,歲月擦磨的痕跡,若有若無。初看來,讓人覺得稍稍年幼而稚嫩,再看是又覺得微微成熟又穩重。不管怎麼看,總不能讓人覺得討厭。可是的確,也不再適合稱呼"前輩"了。
那人,同樣打量了一番,雖覺得江別,相貌,並無十分華麗,屬經久耐用型。衣衫刮痕和破洞隨處可見。但看他,體型勻稱,結實有力,靈力流轉,不急不緩。話語坦誠,心境澄明。內外修為,均是不俗。
年紀二十出頭,可每每直視那一雙眼睛,總覺得如兩個深不見底的水潭,透出算不清時代的憂鬱。笑起來,右側嘴角上揚,淺露幾分邪魅。既讓人推拒到三尺之外,又能將人吸引到三尺之內。竟也不知道怎麼稱呼為好。
那人,一番打量之後,淡淡一笑,問:
"我叫浣沙,你叫什麼名字?"
"在下……"江別雖然明明白白記得,自己清清楚楚地將自己的名字,向這人說了三遍,此刻"不計前嫌",剛要再說,隻是稍一猶豫,話語就被打斷了。
"哦,我剛才沒在意聽,你再說一遍吧。"
江別也不知道他是報複自己沒在意聽他彈琴,還是當真的沒在意聽。還是客客氣氣地說出:
"在下江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