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是隱秘的,誰也不可告訴。接下來的問題是:為什麼是那樣,而不是哪樣呢?為什麼不同?為什麼要有性別?以前,當我問起母親自己是哪裏來的時候,她總是說: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或者從茅房裏撈出來的,還有幾次說是從路上撿回來的。
曹老師和張老師的那一幕在我腦海盤旋和懸掛了好長時間,最後,我確認他們當時是在擁抱在一起親吻,我敲門,他們或許真的沒聽見;門打開後,他們也像我一樣猝不及防,腦袋一時沒轉過彎兒來,仍舊保持了隱秘時的那種姿勢。
沒過多久,曹老師和張老師的事情就在學生間傳開了。關於此事,我最先對同桌兼同村的堂哥老民棍子悄悄說了。那天,放學後,我和他走在路上,快到家了,太陽還老高,站在西邊的山嶺上,火炭一樣普照南太行大小村莊。我們倆坐在很多年就在那裏玩耍的核桃樹杈上,在清脆的葉子的掩映下,我把嘴巴挨到老民棍子的耳朵根兒上,輕聲描述了目擊曹老師和張老師親熱的場景。
我沒想到的是,第二天,因為這件事情,我和老民棍子翻臉,在學校大罵起來。我說老民棍子是個叛徒、小人,他也罵我是小人,還指著青天白日,拍著胸脯說:誰要是給別人說了曹老師張老師的事兒,誰就不是人養的! 這句話讓我憤怒,在鄉村,最忌諱最惡毒的咒罵就是“不是人養的”了。我跳起來,衝到老民棍子跟前,猛然就是一拳。打在老民棍子的鼻子上,噗的一聲,鮮血冒了出來。
傍晚,我還沒回到家,老民棍子母親帶著他已經在我們家了,他母親對我母親一遍一遍埋怨說:看恁孩子把俺孩子打成啥樣子了!母親連忙賠不是,見我回來,拉過來就是一頓狠揍。我哭喊,老民棍子母親的話才軟了下來,說孩子們鬧事,教育幾句,以後再不了就行了。我背著書包,站在院子裏,哭著看他們離開。母親問我為什麼打架,我支吾半天,也沒說出緣由來。
3
秋天到了,葉子變黃,秋風一陣緊似一陣,最先衰落的是梧桐樹葉,碩大的葉片,在空中跳著我看不懂的胡旋舞,再嚓的一聲落在地麵上;柿子樹葉子變得紫紅和血紅,可能是敷了霜的緣故,沉甸甸地。村人們都在忙著收割玉米、穀子和豆子之類的莊稼,然後澆水、翻鬆土地、播種冬麥。
村裏的羊群從山裏回來了,遠遠就嗅到一股濃重的腥臊味道,沿著曲折的河溝,在枯草和岩石上飄蕩。我知道,每年這時,是羊隻們發情的時節,公羊睾丸腫大,騷味四溢,跟在一隻又一隻的母羊身後,嘴巴一邊發出奇怪的聲音,一邊強悍而又快速地爬上母羊後背。
我看到了,心裏有一股說不清楚的滋味,尤其和婦女們一起看到,我就急忙走開。下第一場雪時,我們家的母羊生養了一隻雪白的羊羔,父親讓我拿了黑豆和玉米,到羊圈,我先把母羊拉出來,再抱出小羊羔,讓它們站在院子裏吃。小羊羔很可愛,全身雪白,顫巍巍地站起來,在母羊的後胯下摸索半天,才找到奶頭。
這時,公羊們老實了很多,整個羊群安靜下來,不再像秋天時候那樣喧嘩和騷動。見有人來喂,公羊們也按耐不住,擠著搶吃。我看到了,有一種說不清楚的厭惡,一腳踢過去。但它們皮糙肉厚,根本不當回事,我找了一個木棒,一頓亂打,公羊疼了,就咩地大叫一聲,趔趄著跑掉了。
沒過多少天,村裏好幾頭母牛也下崽了。老民棍子家的牛是一對母子,前二年,母牛生下了那頭小公牛,但母牛今年生下的小牛,竟然是前一個小公牛和母牛的。我覺得別扭,當和好如初的老民棍子,眉飛色舞衝我炫耀時,我沒好氣回敬他說:你們家的牛是小公牛和他娘生的,還諞個啥啊?
老民棍子愣住了,看著我,嘴巴半天沒合攏。眨巴著眼睛,好一會兒,似乎想通了,低頭嗯了一聲。沒過幾天,老民棍子的小公牛掉了一隻角,缺口處血淋淋的,一片殷紅。後來,他告訴我,是他拿了棍子,把小公牛的角砸掉的。他說他怎麼看那小公牛都不順眼,搶吃搶喝,還用角抵老母牛和剛生下的小牛犢。說完,還怒氣未消似的,朝地上吐了一口。
臘月,班裏又出了一件大事:朱安民母親跟一個外地人跑了,一時間,十裏八鄉的人都在議論這件事。朱安民十幾天沒來上課,老師們都是一臉的無奈和可惜,我們也難過。有一天中午,曹老師帶著我和老民棍子去他家裏,沒進村,就看到朱安民一個人坐在院子裏,耷拉著亂蓬蓬的腦袋,屁股下麵是一塊冰涼的紅色石頭。進到屋裏,他父親在炕上躺著,眼窩深陷,眼睛發白。此前,與他同村的同學就背後說:朱安民的娘和外地的一個男人相好,半夜起來,跑出門去。有一次,有人看到他母親和一個男人鑽到玉米地裏,好久才出來。
4
放寒假的第三天,曹老師結婚了,我們買了東西去他家祝賀。新娘不是我們的張老師,而是鄉政府一個幹部的女兒,長得很俊俏,隻是皮膚黑了些。我有點不好意思,老民棍子也是,兩個人埋頭吃了飯,就匆匆告別了。此後,又過了好長時間,才下了一場大雪,足有一尺多深。天一放晴,不到兩天時間,向陽處的積雪就融化了。
我和老民棍子一起,天天扛著大斧頭,背著籃子,到山上砸朽爛了的木樁子背回來當柴燒。兩個人哼哧哼哧砸半天,裝滿了籃子,就坐在山坡的枯草上說淡話。老民棍子眼睛閃光,一臉向往對我說:他喜歡校花裴莉莉。他還告訴我,他覺得裴莉莉身上有一股叫他腦袋發木的氣息,一聞到腦袋就發暈,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要幹啥了。老民棍子還說,剛上《生理衛生》課時,他還偷偷趴在女廁所上麵的田裏,看過裴莉莉上廁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