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時間會改變一切。十幾年過去,有一天,兒子回家時,竟提回一小袋蘑菇。他告訴父親,這是真正的野生蘑菇,是近郊的農民在大山裏采的,剛才在街邊叫賣,他看看不錯,就買來一袋。十多年沒吃蘑菇了吧?兒子對父親說,我想您可能都忘記蘑菇是什麼味了。
父親笑笑,沒說話。他似乎對蘑菇並不反感。
父親把蘑菇倒在水池裏仔細清洗。突然他低下頭,從那些蘑菇裏挑出兩個,扔進旁邊的垃圾筒。兒子問爸您幹什麼?父親說,這兩個蘑菇,有毒。
有毒?兒子怔一下,您怎麼知道?
父親狡黠地笑了。他說,還記得十幾年前我們的那次曆險嗎?那三天的時間裏,我可能,嚐遍了世界上所有的蘑菇……你當然不會知道,這是我的秘密。
生命時鍾
朋友的父親病危,朋友從國外給我打來電話,讓我幫他。
我知道他的意思,即使以最快的速度,他也隻能在四個小時後趕回來,而他的父親,已經不可能再挺過四小時。
趕到醫院時,見到朋友的父親渾身插滿著管子,正急促地呼吸。床前,圍滿著悲傷的親人。
那時朋友的父親狂燥不安,雙眼緊閉著,雙手胡亂地抓。我聽到他用自己的喉嚨,含糊不清地叫著朋友的名子。
每個人都在看我,目光中充滿著無奈的期待。我走過去,輕輕抓起他的手,我說,是我,我回來了。
朋友的父親立刻安靜下來,麵部表情也變得安祥。但僅僅過了一會兒,他又一次變得狂燥,他鬆開我的手,繼續胡亂地抓。
我知道,我騙不了他。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兒子。
於是我告訴他,他的兒子現在還在國外,但四個小時後,肯定可以趕回來。我對朋友的父親說,我保證。
我看到他的親人們驚恐的目光。
但朋友的父親卻又一次安靜下來,然後他的頭,努力向一個方法歪著,一隻手急切地舉起。
我注意到,那個方向的牆上,掛了一個時鍾。
我對朋友的父親說,現在是一點十分。五點十分時,你的兒子將會趕來。
朋友的父親放下他的手,我看到他長舒了一口氣,盡管他雙眼緊閉,但我仿佛可以感覺到他期待的目光。
每隔十分鍾,我就會抓著他的手,跟他報一下時間。四個小時被每一個十分鍾整齊地分割,有時候我感到他即將離去,但卻總被一個個的十分鍾喚回。
朋友終於趕到了醫院,他抓著自己父親的手,他說,是我,我回來了。
我看到朋友的父親從緊閉的雙眼裏流出兩滴滿足的眼淚,然後,便靜靜地離去。
朋友的父親,為了等待他的兒子,為了聽聽他的兒子的聲音,挺過了他生命中最後的也是最漫長的四個小時。
每一名醫生都說,不可思議。
後來,我想,假如他的兒子在五小時後才能趕回,那麼,他能否繼續挺過一個小時?
我想,會的。生命的最後一刻,親情讓他不忍離去。
悠悠親情,每一個世人的生命時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