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輯:身起的餃子落身的麵 母愛如花
夏日裏縱是上午,陽光也如火般熾熱,於是,大街上便有了流動的傘。傘盛開成花,再簇擁成團,將夏日的街道,變得姹紫嫣紅。
她擎一把傘急急地走。收了傘擠公交車,下了車再把傘打開,傘為她在夏日,製造出一小片陰涼。是一條最繁華最擁擠的街道,傘們彼此相碰,又不時碰上路邊的廣告牌。
所以女人沒有察覺,她的傘破了一個洞。
洞也許早就有了,也許隻是剛才。橢圓形,不大,剛剛能夠透過硬幣大小一點陽光。女人在辦公室裏發現了這個洞,撇撇嘴,想,該買一把新傘了。
然後,工作,直到中午。
午飯後她給母親打了個電話,叮囑母親不要忘記按時吃藥。近來母親的健忘症變得嚴重,她總是忘記按時吃藥,吃完了,又會忘記到底有沒有吃過。掛斷電話以前,她順便告訴母親,出門時帶的那把傘,破了個小洞。
破了個洞?
是。很小一個洞。這樣正好可以再買一把新傘。
哦。母親說,可是你傍晚回家的時候,太陽會曬到你的。
她笑了。小時候越是夏天,她越是喜歡在外麵瘋跑。太陽把身體烤得汗浸浸的,將皮膚曬得黑裏透紅——她喜歡那種無拘無束的感覺。現在呢?現在她成為女人,一切都變得不同。可是不過硬幣大小一個洞,有什麼大不了呢?她認為母親有些太過誇張。人到了一定的年齡,就會變得嘮叨,就會把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看得比什麼都重。
可是下午,母親卻來到她的辦公室。
母親是擠公交車來的,說要去老年人舞蹈協會領一個什麼證,順便來看看她。說話時母親臉上流著汗,皺紋裏亮晶晶一片。她給母親搬了椅子,又跑到飲水機前為母親打水。母親接過水杯,問她,那把傘呢?
她問,您找那把傘幹什麼?
母親說,給你補一補。免得下班回家時……
您是說補傘?她驚愕。
前幾天看電視,說紫外線能致癌呢……我帶著針和線來。還有老花鏡。還有頂針……
可是補傘……
沒關係我不會打擾你們的。母親笑笑說,你們忙你們的,我在走廊裏補就行……光線還好一些……空氣也好。
然後,母親真的在走廊裏為她補那把傘。連吃藥都會忘記的母親,卻沒有忘記熾熱的陽光,沒有忘記紫外線,沒有忘記一個硬幣大小的洞,沒有忘記她的針,她的線,她的頂針,她的老花鏡……她擠了公交車來,隻為給女兒補一把傘,隻為不讓那硬幣大小的一點陽光曬到女兒……她把布塊剪成一朵花的樣子,又在周圍添上綠色清涼的葉子。那個下午,老花鏡的後麵,始終有一雙聚精會神的眼睛。
所有的同事都被感動。他們小心翼翼地走路,生怕驚擾了補傘的母親。現在傘花上盛開著另一朵花,那朵花張揚,驕傲,不讓傘下的人受到一絲一毫的侵犯。那朵花屬於母親的女兒,更屬於母親自己。
誰說母愛隻能是千層底布鞋,隻能是一碗雞湯,隻能是簡單的問候或者關切的眼神?有時候,母愛也會變成花朵,鮮豔絢麗,陽光下爛漫地開放。
母親的火炕
老家在海邊,空氣潮濕,即使是夏天,也得經常燒炕。夏天把火炕燒得熱了,掀開炕席,使之慢慢變得幹燥,待熱炕涼透,睡起來才舒服,才愜意,才不至於落下寒腿之類的疾病。
那鋪火炕獨處一間屋子,我在那上麵整整睡到十七歲。然後我讀了高中,又進了城,那火炕便在大多數時間閑下來。待我回老家,才能再一次派上用場。進城後我很少回家,即使回去,也是速去速回,難得在家裏呆上一兩宿,就被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催回。一般情況是,回家前我先給母親打個電話,然後回去時,在冬天裏,那火炕便是熱的,在夏天裏,那火炕便是幹燥的,絕沒有一絲潮氣。
如果母親知道我的歸期,冬天裏將火炕燒熱夏天裏將火炕燒幹透並不為奇。我所納悶的是,有時候雙休日,我會在沒有給母親打電話的情況下突然回到老家,那火炕也是熱的,也是幹燥的。很長一段時間,我對此百思不得其解。
那次問父親,父親說,你時間長了不回家,你媽就會念叨你。到了星期五那天,她就會抱些柴禾,將火炕燒透。這樣你星期六回家,火炕就是幹燥的了。
可是媽怎麼知道第二天我會回來呢?
她不知道。父親說,她隻是認為你可能會回來。如果第二天你正好回家,那火炕就沒有白燒;如果你第二天沒有回家,也就算了。然後,待下個星期五,你媽照例會把火炕燒熱燒透。你總會在某個雙休日回家來吧?她想讓你一回到家,就坐到幹燥的沒有一絲潮氣的火炕上。
嗬,原來是這樣啊!當我在雙休日為自己尋得很多個不回家的自以為是的理由,我的鄉下的母親卻在千百次地將火炕燒熱燒透,隻為某一次,她的兒子在第二天,恰巧能夠回到她的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