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鄉村我的痛 午夜之會:憂鬱的聆聽者(1 / 2)

我的鄉村我的痛 午夜之會:憂鬱的聆聽者

房子新蓋不久,我就搬了進去。我長大了,需要一個單獨的空間。這座新房子是父母給我結婚用的。雖然我才十五歲。但在蓮花穀,比我小的很多同齡人——父母都給他們蓋好了房子,隻等著他們長大,請媒人說個這樣或者那樣的媳婦,成家立業,了卻一塊心病。我父母也不甘落後,新房子修好第二年冬天,就請木匠打製了家具——組合櫃、沙發、櫥櫃、雙人床等一應俱全。

新房子中有一股嶄新的氣味,讓我覺得新鮮。最初幾晚,總是睡不著。眼睛盯著屋頂白花花的木頭房頂,或者從玻璃窗看著外麵的天空和月亮,搖晃的洋槐樹、嘩嘩的楊樹和葉子闊大的梧桐樹,想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靜謐的夜色之中,鳥雀的夢囈——夜梟的叫聲有些瘮人,叫春的貓和聞風而動的狗,把黑夜叫囂得幽深而恐懼。偶爾的車輛飛奔著消失,偶爾的腳步,在泥濘的路上踩出一大片回聲。

我想到一些舊事,一些人和一些具體場景:空穀之中的狐狸、飛鳥、長蟲和小鬆鼠,突然滾落的岩石和轟飛的鳥群、喳喳叫喊的野雞和倉惶而逃的野兔們;我總是在這樣的氛圍和環境中勞作,不是捉蠍子賣錢,就是幫父母拉柔韌的葛條,用來捆綁東西。有些年暑假,我還代替父親驅放羊群,在一人多高的荒草和灌木之中,發現鳥雀、野兔和狐狸的巢穴——更可怕的似乎是長蟲或者地鼠。前者以神性和巫性讓人驚懼,後者以個頭和尖牙讓人想起某些可怕的變種動物。

而在村莊之內,每家房屋之中,糧倉四周,那些鼠們很小,即使大,也不及野地鼠二分之一。有一年,我家鼠害嚴重,以致到了夜晚越人臉頰、啃咬手指的地步。放置的老鼠藥不起作用,夾子也無鼠可捕。無奈之下,隻好從奶奶家抱了貓來,入住數日,鼠們便都隱匿不見,在地下或者屋梁上,不輕易和自己的天敵發生衝突,我也再沒到貓與鼠之間頻繁的流血事件。起初,我以為鼠們真的怕了,從我們家跑到野地或者別人家裏——有一個夜晚,我正要睡去的時候,忽聽得房頂一陣踏踏亂響,吱吱之聲不絕於耳。

鼠們在吵架,或者在為了愛情而決一死戰,或者聚在一起討論對策,乃至目前和今後一段時期的基本國策和戰略方針。我睜開眼睛,想在屋梁上找到它們,可找遍每一條檁椽,也不見鼠們的蹤影——可它們明明就在那裏,吱吱的叫聲和奔騰的腳步一次次震動我的耳膜。我打開燈,噗然而亮的房間,猶如白晝。伊初吵鬧不休的鼠們一下子銷聲匿跡。

我關燈,黑暗之中,鼠們也還沒有聲音。待我昏昏欲睡之際,它們又開始大聲喧嘩——似乎揮旗聚將,擂鼓點兵。少頃,鼠們安靜下來,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過了一會兒,想起一連串的吱吱吱吱吱吱——緊接著,又是一陣吱吱吱吱吱吱——像是點驗人數,又像是宣布命令,像電視上通常見到的“首領講話”和“戰前動員”。我沒有了睡意,專心傾聽——緊接著,又是一陣吱吱吱吱吱吱……好像是又換了一個領導者,聲音較前一個更加渾厚和威嚴。

屋裏屋外一點雜音都沒有,鼠們控製了整個黑夜。以致這人間之地,成為了它們的國度和疆域——到後來,我聽到其中一個說:下麵,請各部首領把近期情況作簡要彙報,每位不超過兩分鍾。話音剛落,又響起一陣吱吱吱吱吱吱聲,但很小,好像在交頭接耳。少頃,A說:蓮花穀東南張小林家新到大貓一隻,勤奮了得,日夜戮力。到目前,屬下部屬已有三十二人遭其捕殺和吞食。B說:屬下開辟了蓮花穀村中心糧店這一新戰場。據初步估算,這裏儲糧在千萬斤以上。C說:我部最近也遭受挫折。駐地蓮花穀村趙大量家,最近布設了電子捕鼠器。凡糧缸米圈,都有設防。至今,我部已傷亡近三百人,還有十六位重傷員。D說:屬下奉命開辟這片新領域,戶主為楊獻平,年方十五歲,屬於典型無產者。其父母儲糧全部放置在自己房屋之內,這裏除了一些灰塵和幹木頭,比較漂亮的家具外,可謂四壁蠻荒,粒籽不見。是我鼠族召開大會的理想場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