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樂宮。
夜色漸濃。
殿中本來靜極,遠遠地,僅聽見宮內庭院中隱約的蟬聲響傳來,一徑的聲嘶力竭,擾得人心,終是不平靜的。
內殿的窗紗是前幾日新換的蘇州織造例貢的蟬翼紗,輕薄如煙,天青色薄紗窗屜,竹影透過窗紗映在暖綠的帳幔上,鼎爐裏熏著蘭香,那嫋煙也似碧透了,卻惟獨滲不出一絲的暖意。
風吹過竹聲漱漱,像是下著雨,軒窗下涼風暫至,牆上懸掛的簪花圖被風吹起,嘩嘩一點微聲的輕響。
層層的帳幔後,是雕著飛鳳九天的床榻,玉石的榻背上,倚靠著太皇太後,她的臉不知是由於映著暖綠帳幔的緣故,還是剛剛吐血所致,洇出一絲的青白氣色。
卸除精致妝容的她,終顯出蒼老的衰敗之感。
曾經,她也有過如花的美貌,但在那時,她僅能違心進宮,隻為成全她所愛的人。
結果呢?她所愛的那人,一直默默愛著的女子並未兌現承諾,亦是進了宮。
從此,注定的,再不是她們三個人的劫。
這場劫難,已波及了太多無辜的人,該停止了吧!
她微微弱喘促著,方才的吐血暈厥,雖有專職的太醫即刻救護,但,心脈仍是受了損傷。
可,她不悔。
帳幔被人掀起,深青的身影出現在她的榻前。
他,來了。
不早一刻,也不晚一刻,在她希望的時間,他再次出現,主動地出現。
她的讓步,換來那次不愉快之後,他再次的出現。
是值得的。
“宛如。”
他喚她的閨名,她柔柔的一笑:
“皇上會下定決心,冊嫣然為皇後。”
他不滿,她冊緋顏為皇貴妃,那麼,冊紀嫣然為後,應能將彼時的不滿悉數淡化些許吧。
畢竟,對於如今的周朝來說,攝政王不僅舉足輕重,更對內庭的製衡,起著絕對的作用。
她明白這一切,所以,這一次的讓步,她帶著同樣絕對的刻意。
他對她說出的這一句話,僅是沉默。
他凝望著眼前這名女子,他不是不知道,她愛著他,即便,帶著絕望,她都沒有任何怨由地愛著他。
可,他的心,卻早遺落在那名女子身上,即便是清蓮庵都沒能阻止他的心隨那名女子一起起伏。
“這是哀家能為攝政王,做的最後一件事。也請攝政王在如今外患忡忡之際,切勿成為皇上的內憂。”
“立奕鳴為太子,這一點,也必須要改變。”隨著她的這一句話,他的聲音恢複高高再在上的淡漠。
“哀家勸攝政王切莫再得寸進尺,雖然,朝中大政皆以攝政王和風相為重,但,林太尉畢竟手握我朝的兵力虎符。若廢奕鳴,由此帶來的後果,恐怕,亦非攝政王能轉圜的吧?”
“太皇太後應該清楚,本王的能力。”他冷冷地拋出這句話。
她怎麼會不清明呢?
這麼多年,她愛他,所以,她也更了解他,更看透他。
不過,因著愛,她選擇忍耐。
縱然,這層日複一日的忍耐,終將在某個節點爆發。
或許,那時,她早就葬在帝陵中了吧。
曆朝,惟有皇後,能隨葬帝陵,這一點,是那名女子無法得到的,她去後,隻能葬於妃陵,到頭,惟獨這一條,那名女子輸給了她。
“哀家自然清楚王爺的能力。”她頓了一頓,語鋒一轉,“王爺,你看,蘇州織造這次進貢的蟬翼紗和帳幔如何?”
緩緩說出這句話,她的鳳眸裏含了一絲笑意。
蘇州織造紀赦為紀嫣然入宮名冊上的父親,若她今日吐血暈厥與這紗幔有關,那麼,紀嫣然不僅不可能封後,甚至,被處以極刑,都由不得攝政王。
攝政王懂得她話語裏的意思,他微微眯起深黝的瞳眸,這一眯間,瞳眸裏射出一束冰冷的睿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