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這個,唉,怎麼說呢,這個,唉,從哪裏說呢,唉,真是。”黃曉燕媽媽還是開不了口,想要王顧左右而言他,又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題。當麵不揭短,人前不笑喪,縱是黃一香主動問起,她也覺得有違祖訓。她恨不得打自己幾個嘴巴,心裏懊惱得要死。
“是什麼講什麼,我不會怪你,反正是為我們家曉鋒好!”黃一香說。她把黃曉燕媽媽當作救命稻草,一步一步的緊逼,大有不到黃河不死心的派頭,到最後,她把黃曉燕媽媽逼得仰天長歎,黃曉燕媽媽長長地歎了一聲,眼淚汪汪,禁不住反過來央求:“我知道得不多,要不,你去問別人好好不好?”
其實這也就夠了,雖然這話沒有直接證實黃一香的擔心,卻也等於間接承認有那麼一回事。黃曉燕媽媽擔心被刨根問底,擔心黃一香用接連不斷的問題來挑戰自己的為人底線,她說過那句話,便借口上茅廁,像做了一件見不得人的醜事一樣落荒而逃。她狼狽萬分,落荒而逃的時候又回過頭安慰了一句:“曉鋒還小,不懂事,也不是故意的,不要去為難他。”
黃一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公私合營社的,隻知道心口像刀鉸一樣疼,臉頰像被烤糊了一樣燙,她感到腳下有些輕飄,腦袋裏一片混沌。當時王阿姨正在教訓盧伯伯,說他人老了腦子也老了,連賣東西也不知道收錢了,再這樣下去整個店都會叫他敗沒了。盧伯伯被訓得沒有脾氣,像犯了錯誤的學生那樣坐在一隻小凳上,憋著一張關公臉有苦難言。
“王阿姨!”黃一香叫道。
“來了?”心中的不快還沒來得及消散,王阿姨招呼得不冷不熱。她沒想到黃一香很快又登門,不明白黃一香那突然的熱情後麵隱藏著什麼用意,她百思不得其解,甚至還有些後悔方才說的那一句話了。她看著黃一香漸漸走近,心裏五味雜陳。
“剛才,我,唉喲,丟死人了!”黃一香遞上錢,語無倫次。
“這是做什麼?算了!算了!”盧家嬸嬸推辭道,不好意思接。
“沒給錢還說了那麼多不中聽的話,王阿姨我紀輕,亂說話,你可不能跟我一般見識!”黃一香道歉,把錢往她手裏塞。
“剛才我也老糊塗了口不擇言,正擔心你要多心!”王阿姨堅持不收。
同樣是在商鋪裏,同樣是在兩個女人之間,攻防的太極再一次上演。黃一香依然是進攻角色,進攻得依舊艱苦卓絕。所不同的是,這一次,她們是為錢而戰。進攻了半天毫無進展,黃一香急了,她把三角錢卷起來,從窗口裏扔了進去,說:“不收錢就是不原諒我!”
“又不是什麼大事情,忘記就忘記了嘛。”人家又是道歉又是還錢的,老兩口被感動得稀裏嘩啦,兩張臉前所未有的舒展,連皺紋都消失了許多。在地上撿起來錢,王阿姨指著盧伯伯對她說:“這個人年紀也大了,經常忘記事情,一年到頭,這個商店不曉得要賠好多錢呢!”
然後,三個人東拉西扯了一會,黃一香又像央求黃曉燕媽媽一樣央求起王阿姨來,要她把事情說具體一點。起先王阿姨不肯,她說又不是親眼所見,誰知道是真是假?黃一香隻得重施故計,拿出必勝的信念軟磨硬泡,一遍又一遍,才總算把王阿姨泡得像豆腐一樣軟。王阿姨講的時候反複強調是道聽途說,到底事情怎樣的她自己也吃不準。她說這事有可能是無聊之徒憑空捏造,也有可能本來不是這樣,但人們傳來傳去就成了這樣,實際上也許並不是那麼回事。她說曉鋒在這事上最有發言權,最好問他本人去,向其他人東問西問反而影響不好。
黃一香回到家,還沒跨進堂屋,吳中漢便用發脾氣來迎接她,報怨她一等不來,二等還是不來,等得自己都餓得沒有力氣來罵人了。聽完黃一香的述說,他便不感覺饑餓了,他被黃一香口中的吳疙瘩的光輝事跡氣得肝火呼啦呼啦直冒,想要吐血。當時他非但不感覺肚子餓,還像被打了雞血一樣神奇地恢複了元氣,他中氣十足摞下一句話,又中氣十足拎起一隻鋤頭往外走。
吳中漢摞下那句話是:“這個狗雜種!”
黃一香連忙問:“你幹嘛去?”
他說:“還能幹嘛去?!修理人,肺都給老子氣炸了!”
黃一香趕緊把他拉住說:“你想到學校去丟人?!”。
他說:“老子都被氣糊塗了,還以為他在家。”
好在這時離吳疙瘩放學回家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否則,那隻盛怒的鋤頭就會讓他有得好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