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欠債總須還(8)(1 / 1)

“摘了人家橙子,人家知道不?”這個問題等於沒問,不但多餘,而且有失水準。他沒想一下,他兒子吳疙瘩哪次拿回家的東西讓人家知道過?!要是人家知道,還讓白白的摘麼?!同時,這問題也讓吳疙瘩難以回答,說知道是騙,說不知道則是偷,在挨過一耳光的情況下,真話假話都不敢說出口。因此他隻有去撫摸被打得火辣發燙的臉頰,沒有別的選擇。

“老子叫你做賊!老子叫你去偷!”

吳中漢發作了,他開始討伐吳疙瘩這個賊,他揮舞掃帚猶如刀槍劍戟,擂擊的節奏超過訓練有素的爵士鼓手,一時間,他們家的堂屋裏便盡是刀光劍影了。吳疙瘩也許是戰鬥的命,生命不停戰鬥不止,剛剛才鬥過天、鬥過地,就又同他的爸爸鬥上了。這次他被鬥得嗷嗷叫,不停地躲。於是,父子倆在堂屋裏,在香火神龕前,當著天地國君親師,還有列祖列宗們鬥得轟轟烈烈。

神龕裏的先人和神靈知道為什麼會有這頓揍,吳疙瘩卻不知道,他被揍得稀裏糊塗,直到被揍得暈頭轉向了,他還不知道得罪的是哪一路神仙。偷隻橙子當然不至於挨揍,這,既有違慣例,也有違常理。他被揍得抱頭鼠竄,被揍得不明不白,被揍得甚至來不及痛痛快快哭一場。

吳中漢已經不是一個文化人了,他把自己變成了一名武夫。他把自己的人生信條忘記得一幹二淨,他經常告誡大家說君子要動口不動手,自吳新華和吳疙瘩記事起他就這樣不遺餘力地灌輸,然而盛怒讓他忘記了一切。現在,他兢兢業業地當起了武夫,握筆的手提起了掃帚,他要用掃帚教會吳疙瘩做人的道理,要用掃帚規範吳疙瘩的言行,他恨不得打一記就能讓吳疙瘩長一次記性,因此他揍得酣暢淋漓,揮汗如雨。

這時黃一香不答應了,吳中漢那種不顧本錢的揍法太血腥了,她無法直視,覺得比打在自己身上還痛苦,她上前去拉:“你還有完沒完?”

吳疙瘩因此獲得喘息之機,這才有功夫質問吳中漢:“我又沒做錯什麼,你憑什麼打人!憑什麼打人!”

吳中漢怒斥黃一香:“你就知道顧著,慣著,都被你慣得沒王法了,還有臉在這礙手礙腳!再不滾一邊去老子先揍你!”

黃一香不再言語。

揍人絕對是體力活,一直狂轟濫炸下去吳中漢也吃不消。他想起古人打仗都是先發檄文後出兵,而自己這一仗卻是反過來打,實在有違傳統。因此他覺得無論是從形式還是從體力上考慮,都很有必要換一種訓法。他命令吳疙瘩:“給老子跪下!”

然而吳疙瘩卻並不買賬。吳疙瘩至今不知道為何挨揍,心裏嚴重不服氣,他覺得就算是死,也應該死個明白,這樣不明不白的挨揍真叫人憋屈。雖說剛才又叫又逃的十分配合,可那是因為怕疼,現在不疼了,理所當然不會再去盲從。他拒絕得既幹脆又利落,隻有一個字:“不!”

吳中漢沒想到揍得如此努力也沒能讓吳疙瘩服帖,他沒法接受這個現實,被刺激得怒不可遏。他不由得再一次忘記恪守多年的人生信條,把掃帚像特大號的毛筆一樣重新提起來,在他兒子身上書寫做人的道理。吳疙瘩再一次抱頭鼠竄。

黃一香心疼不已,噙著淚花說:“差不多就行了!”

吳中漢正在興頭上,說:“閉嘴!”

黃一香又去央求吳疙瘩,她說:“你不要強了,給你爸爸認個錯吧!”

但她忘記了吳疙瘩還不知道挨揍的理由,他的兒子可憐得連被揍的原因都被蒙在鼓裏。吳中漢也忘記了這個事,此時他停了下來,也等著挨揍的人來認錯。可吳疙瘩連錯在哪裏都不清楚,即使有那心,他也不知道該從何處著手,那錯又該怎麼個認法。他甚至認為還不如找個爹來認,隨便找個爹來認都比認這個錯簡單得多。

“看到了吧,都是你慣的!”等了片刻沒有動靜,吳中漢等不下去了,他一邊埋怨黃一香,一邊又接著開揍,他決心要把吳疙瘩揍服帖為止。

主婦的心裏都裝著一個完整的家,她舍不得家裏任何一人有殘缺、有意外、有痛苦。特別是孩子,她覺得孩子就是這個家的一切,是大人們起早摸黑不停勞碌的全部意義,就好比太陽一樣。如果太陽運轉不正常,一切都將黯然無光。看見吳中漢又打起來,黃一香擔心吳疙瘩被打壞,她決心豁出去這一回,她史無前例地站了出來,說:“慣就慣,哪有你這樣對對待孩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