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女孩子聽了貢王爺這句話,便十分老成的幽幽一歎,道:“在這個世道上,能夾著尾巴活命,就已經是不錯了,又這麼多的仇家,你也算是個傑出之人了。看來我沒有救錯人。”
說著,便親自喂了王爺一碗粳米白粥,可是王爺哪裏吃的進,隻覺得胸口一疼,便又暈厥過去了。
迷迷糊糊之中,王爺感覺似乎是有人進來了,應該就是這小姐去請的劉半斤了。
劉半斤是個上了歲數的人,可是精神卻上好,隻是左臂齊著肩膀的缺失了。見到了姑娘,卻是十分的恭敬的彎腰施禮道:“大小姐,您傳喚我做什麼?”
小姐指了指在床上的貢王爺,道:“你看看這個人還有救麼?”
劉半斤皺了皺眉,便叫幾個小廝小心翼翼的揭開了王爺的被子,卻見貢王爺的胸口後背都是用潔白的帕子捆著,在傷口的地方已經滲出了血,床單都已經髒了。
幾個小廝又小心翼翼的將王爺翻過身,看到了傷口的一刹那,劉半斤卻是連連的吸了一口涼氣,道:“這是槍傷!子彈貫穿了胸口,失血過多,若不是小姐這般及時的綁縛,此人早就沒有命了。”
“你確定,是槍傷?”小姐也是一臉的緊張。
“沒錯的,當年朱爺率著師兄弟們起事,我便是軍醫,咱們兄弟之中便有很多的人中槍,傷口都是這般的,此人也是個硬骨頭,若是身子差一點,當時就斃命了!”
“還有救麼?”小姐問道。
“難說,我是沒有辦法的,不過前次執劍堂的堂主跟人火並,也是中了這麼一槍,眼看著要不行了,去洋人開的醫院,不出半個月,也就好了。”劉半斤篤定的道。
小姐似乎是有了一絲希望,道:“那好,趕緊給這個人瞧病,去的哪個洋人的醫院?趕緊帶他去!”
劉半斤似乎是非常躊躇,道:“大小姐,此事咱們還需要斟酌一下吧,且不說洋人的醫院難進,單說此人什麼來路,咱們還不曉得呢。這樣似乎是不妥當吧。”
姑娘似乎是動怒了,道:“人命關天,現在顧不得那麼多了,這個人的命是我的,即便是救錯人了,我再一刀把他宰了也成。趕緊安排去吧!”
劉半斤雖然還有話要說,但是依舊是領命去了。
自道光二十年以來,洋人打開了中華的大門之後,列強便是洋人的代名詞。這些洋人肆意踐踏中華河山不假,但是暫且拋開這些之後,洋人還是帶進來一些新東西,比如醫院。
和以往的百草廳同仁堂不一樣的是,這些洋人的醫院似乎是更加的神秘,曾經去過洋人醫院的人出來說,裏麵都是白色的,白色的衣服,白色的床還有白色的牆,郎中都是洋人,不會給你望聞問切,也不是開藥方,隻是拿著一個管子戴在耳朵上,然後就是瞧瞧這瞧瞧那,最後用針往屁股上紮。
所以,北京城的居民,對這樣的洋人醫院便敬而遠之。
雖然康熙爺禦駕親征葛爾丹,患上了風寒惡疾,是靠著洋人傳教士的金雞霜納才得活命,人們也知道洋人郎中並非是謀財害命,可是依舊是不去洋人傳教士修建的醫院。其原因有兩個。
第一,便是人們不信,中華地大物博,黃帝內經,金匱要略流傳千年,自然是不會錯的,其二,便是這洋人醫院也輕易不會收治中國人。
可是大小姐下令了,劉半斤也不得不去想辦法,首先想到的便是執劍堂堂主,他想問明白,當初執劍堂堂主是走的什麼門道。
最終是無功而返,似乎執劍堂的堂主李萬三,不願意承認去洋人的醫院瞧病這樣的事情。萬般無奈之餘,隻好去求一個算不上朋友的朋友。
於是劉半斤坐上了一輛洋車,轉而北行,來到了京師大學堂的門前,繞過了幾座建築,直接奔向了嚴複的住所。
提及嚴複,平頭老百姓可能是不認識的,可是在朝廷之內,此人確實一個赫赫有名的人物,所著的天演論立意鮮明,已經在讀書人之間流傳甚廣,喀喇沁旗王爺貢桑諾爾布也拜讀過此人的著作。
在朝廷來看,嚴複此人是一個不怎麼聽話的新式讀書人,可是此人卻是明白事理的很,曾任北洋水師的提督,可是與李鴻章卻是不和,便主動的退出了軍界,老老實實的治學教書,在此前受到安徽巡撫恩銘的提拔,擔任複旦學堂的校長了。
後來這位倒黴的安徽巡撫被刺身亡,嚴複自然也就在複旦學堂待不下去了,便來到京師學堂治學。
這樣一個人,自然是跟洋人相交甚深。隻是不沾政治,朝廷也就沒有精力理會他。
此人與劉半斤有一些交情,也知道劉半斤的背景。兩個人相識,還是劉半斤幾副湯藥醫好了嚴複母親久咳不止的症候。
劉半斤親自上門,嚴複也比較意外,便將劉半斤請了進去,關上了門,親自奉了茶道:“劉爺前來,可是有什麼事情?”
劉半斤也絲毫不避諱,道:“我家大小姐,收治了一個受槍傷的人,可是我這些醫術,尋常金創外傷,還是能治得了的,可是這樣的槍傷,傷口還在化膿,卻是無能為力,您知道,這洋人的醫院輕易不會收治中國人的,所以來請嚴先生找點門路。”
嚴複聽了這句話,便是滿臉的審視,道:“難道是您青幫裏的人火並受傷了?”
劉半斤道:“不是,此人現在還身世未明,隻是大小姐似乎一定要救活此人。”
嚴複將金絲邊的眼睛摘下來,隨手撩起了長袍的前襟擦拭著,道:“如此來說,便是小事一樁了,你趕緊回去,把人抬到我這裏,我下午便安排美國教會醫院收治此人。”
“如此,便太謝謝您了!”劉半斤千恩萬謝,總算是不辱使命。
當日中午,便有一輛帶篷的馬車,停在了京師大學堂的門口,一副擔架上抬著貢桑諾爾布王爺,為了遮人耳目,一襲白布仔仔細細的蓋在了他的身上。進了京師大學堂之後,轉而西行,美國教會醫院便設立在京師大學堂的東南角上。
在醫院門口上等候的,是一個四楞子起金線的洋鬼子,人高馬大,頭發金黃,還帶著口罩,穿著一身白色的大褂,嚴複就站在身邊,在耳邊嘀嘀咕咕的說了幾句,這洋人點了點頭,便差人將王爺搭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