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靠近見麵的日子, 男孩就顯得越發興奮,他將河邊的草取下草莖,折成了星星,一個、兩個,水草穿梭在細細嫩嫩的手指間,男孩垂下眼睛,月色下模樣認真而乖巧。
林祁就坐在他的旁邊, 結束了一天的修行,睜開眼,吐出一口氣。
和風溫柔。
男孩的手一頓, 察覺到了,然後抬起頭來,烏亮的眼睛一眨不眨望著前方:“您好了?”
林祁被他手裏的小星星吸引了視線,坐下來, 拿起一個看了看,草莖有點短, 星星很小卻很精致。
男孩有點不好意思,手指不自在的扯了扯身邊的草:“這、這個,是陸家姐姐教我的。”
林祁:居然還是個心靈手巧的。
緊張什麼?
林祁把小星星放下,那手指沾了點水, 在平地上畫了一個b,當做一個豎起大拇指的表揚。
男孩當然看不懂了,他也不敢詢問意思,隻是絞盡腦汁, 小心翼翼道:“您,是在誇……誇我麼?”
問出這話,他臉先紅了。
林祁微愣,而後失笑,用還沾有水的手指,點了點男孩的手背。
心裏想著:真是個容易害羞的男孩,少年你這樣讓人很想欺負呀。
水滴滴落在手背上,男孩呼吸一窒,感覺那一處皮膚在發燙,燙的他靈魂都戰栗,酸酸澀澀的感受湧上心頭。
他的臉變得通紅,用手捂住了臉。
“您、您下次,別這樣。”
別這樣……
“用樹枝,樹葉就好了,別、別這樣子。”
含羞草少年。
林祁樂了,這也太好玩了。
他拿手指戳了戳少年的臉,其實他根本就碰不到,但手指上的水卻異常清晰地傳達給男孩被觸碰的感覺。
男孩放下手,臉通紅,眼睛很濕,像是快要被欺負哭了。
可憐巴巴而又委屈兮兮。
林祁:……
臥槽,這油然而生的罪惡感是怎麼回事,冒牌神明訕訕收回了手,艱難找回神明的自我修養。
男孩很久才恢複平靜,低頭,把一個兩個的星星擺成圈,然後找了一根很長的水草,穿過星星,做成了一個手鏈樣的東西。
這樣真的是讓人很不好意思的。在那個人的注視下,送給他一份那麼廉價的禮物。隻是,神明不是無處不在的麼,他又怎麼可能瞞住他呢。
男孩拿著草鏈,害羞地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他的眼睛水光瀲灩,給人的感覺卻不是長大後的妖冶媚色,是一種這個年紀獨有的,幹淨、純粹、孩提時的全心全意。
“您上一回給我的花,我弄丟了,我明天把這個給您,您要麼?”
林祁:我的媽……
他也被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用手指撓了撓頭,扯了扯唇角。
當然會要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對付這種小孩子,太容易害羞,太脆弱也太敏感,就像個女孩子一樣,而他本來就不是很擅長跟女生打交道。
用手指抵著草地,林祁一筆一劃,畫了一個笑臉出來。
男孩點頭,笑得很開心。
夜色漸深,男孩抵不過睡意漸漸睡了過去。
林祁開始在旁邊四處轉悠,那個人說的位置實在是太模糊了,他明天要站在哪裏呢?
隻會有一個小時的見麵時間,到時候他又要說些什麼呢?
至今為止,他還不知道他的姓名,他也不知道他的姓名,想一想,還有真點尷尬。
林祁坐在一根樹枝上,一手撐著樹幹,抬頭看著今夜的月亮,星星隱去,空氣也有點沉悶,明天大概會有點雨吧。他明天將以神明的身份,麵對一個即將死去的男孩。
第一句話要怎麼說?
他得想一個符合自己身份的開場白,不能丟了身為神明的臉。
林祁自娛自樂笑了一下,而後笑容就漸漸淡了。
他低頭,能看到男孩安寧的睡容。
是不是因為曾經被他這樣虔誠認真的對待,所以這樣一個萍水相逢的男該,得知他死之將至,會讓自己這樣難過。
就當這是一場虛擬的夢吧。
百萬年前的倒影,真實地讓他難以置信。
林祁左轉右轉還是找不到方向,什麼鬼,到底在哪裏,他要怎麼做。他一步兩步地在地上走動,又騰空飛起,在空中這裏待幾秒,那裏待幾秒,像隻勤勞的小蜜蜂。
飛來飛去,還是一無所獲,就在林祁快要放棄的時候,他的手指抵在樹上,突然察覺到一股熱意。
這感覺。
林祁轉頭,發現他待的樹此時正散發著一層柔和的紅光,淺淡到不仔細看察覺不出。
紅光仿若會流動。
順著指尖傳入了他的身體裏。
林祁瞪大眼:擦,什麼東西。
他忙甩開手,指尖的紅光慢慢消失,丹田之內溫熱的感覺卻沒退卻。
這棵樹的樹冠上每一片葉子都暈染了鮮豔的色彩,月色下顯得有些嚇人,盈盈紅光沿著樹皮紋路絲絲照下,從樹葉的縫隙間落下,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個陣法。
陣法的中心是旋轉的複雜圖文,周圍黑紫的閃電環繞,圖文蘊藏著玄奧能力,迎麵而來都是遠古蒼茫的氣息。
連天空都被紅光、紫光照的幾分詭異。
極度危險的氣流在陣法中央湧動,空間扭曲,縫隙被撕裂,在陣法中心,林祁能看到暴躁的罡風。
——這個陣法的中心就是傳送陣麼?!
擦!
這麼恐怖,他有一種跳下去就死無葬身之地的感覺怎麼辦。
須臾,陣法裏翻滾暴躁的元磁粒子慢慢形成了有規律的弧線,暴躁靈力隱去,陣法最終成型,虛空合縫,紅光從樹上全部流瀉到地上,泠泠落入中心黑色的洞裏。
林祁的感官好了一些。
咬咬牙,從樹上跳了下去。
閉上眼的時候想。
就見明天最後一麵吧。
本來就是錯誤的時空錯誤的相逢。
隻希望,他在剩下的時間能窺見世間所有美好。
畢竟生死由天......真正的神明都無法幹預。
一腳踏入那個陣法時,絲絲麻麻的痛直衝大腦皮層,拉扯著神經。
林祁從那個黑色的漩渦,一下子墜入了無盡的漆黑裏。
身體不斷在下沉,他抬頭,看見月亮慢慢沒了,暗沉沉的天空最後一絲光亮也被黑暗吞噬。
他的腳著地,也不算著地,周圍都是漆黑,他分不清自己的位置。
一縷星輝繞過手臂,他的麵前出現了一麵巨大的鏡子。
鏡子等人高,裏麵的色澤繽紛,五顏六色交纏流動,絲絲縷縷,看得人眼花繚亂。鏡子的邊框是暗金色的,雕刻複雜花紋,林祁隱隱約約有印象,這個花紋和外麵那個陣法的圖文是一樣的。
浩瀚的能量籠罩全身。
林祁一隻手伸了進去,然後向前走一步,整個人都進了鏡子裏。
白光過後,是一條漫長的走道。
無盡的時間長河奔流,每一粒沙塵都被記錄。
走道流光溢彩,萬千世界成粒子,浮在周圍。
百萬歲月,**八荒,都成畫麵,幀幀刻入紅塵粒子。
倒映花草人獸、塵世微光。
林祁有些懵,呼吸放得很輕,一步一步往前走。他的視線流連在這些粒子上,發現轉動的太快,他一幕都沒看清。
懷著無比敬畏的心情,林祁硬著頭皮向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原來暴躁的心情越走越平靜。
他的最後一步,萬千粒子的盡頭,是一個白色屏障,像濃鬱的霧氣彙聚而成。他嚐試往前走,被擋了回來。
在這個地方他是真的一點都不敢輕舉妄動。
霧氣正在以緩慢地速度消散,隻能等著霧氣完全消散了,他才能走。
林祁等待的過程有點無聊。
在十分無聊的時候,他細微的聽到了屏幕之外,有人的聲音傳來。
“您在哪裏?”
是那個男孩的聲音,這一回和以往每一次都不同。
以前聽的時候不覺得,現在一對比才發現,那些聲音都像是被時光淡化、削弱,隔著層膜,情感不真實。
真實的情感,如男孩此刻,每一個字眼都帶著焦躁和慌張。
林祁這才如夢初醒,他如果從這個屏障裏出去,就是真真切切地,到了百萬年前。
人在麵對未知的恐懼事物時,總是慌張的。
林祁深呼一口氣,壓住了內心惶恐,出聲道:“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
白霧之外,一切都像是靜止了。太陽已經出來了,不過光線很淡,烏雲濃厚,快要下雨。
男孩站在一棵樹前,整個人難以置信。
剛剛,他聽到的,是誰的聲音。
是個青年的聲音,清朗而遙遠。
林祁在屏幕之外,等半天沒回聲,還是不能聽到麼?可他人都已經到了百萬年前呀。
再次重複:“你聽得到麼。”
男孩回神,緊張地手都不知道怎麼放才好:“我、我聽得到。”
心髒快要炸裂。
聽得到就好。
林祁輕聲道:“你再等等吧,可能要的時間會有點久。”
男孩惶恐:“沒事的,我等您。”
他大腦昏昏漲漲的也不知道說什麼好,手指絞動衣服。
多想在聽聽他的聲音。
“您要我幹什麼麼?”
隔著屏幕林祁都能感受到男孩的緊張,他微微笑了,“不用,你有其他事情可以先去做。”
男孩手足無措,找其他事情,他是嫌他煩了麼。可是他根本就沒有其他事要幹呀。
他就想呆在他的身邊,聽到他的聲音就好了,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每一個信仰神明的人都是這樣的麼?誠惶誠恐,而又,情難自禁。
他乖巧地哦了一聲,認真地看著眼前的空氣:“嗯,好。”
男孩盤腿坐到了地上,攤開手心,看著那個草編成的手鏈。舉著它對著光,眯著眼,桃花眼裏流露出笑意,怎麼都收不回。
他突然腦海裏掠過一幕,好像,在這個林子上山的路上,他曾經看到過一樣的花。
那朵神明贈與他的,卻被他丟了的花。
男孩苦惱地皺起眉頭,一直為這件事情耿耿於懷。他把草鏈塞進懷裏認真放好,然後握緊拳頭,出聲道:“我要離開一下,您可以等等我麼。”
林祁笑:“去吧,你回來了,估計我還沒出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