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萬年, 滄海桑田,唯有一把劍從最初伴隨到了最後。

人間的名字早已忘卻,隻因自殷墟突破大乘,劍名問水,於是他就給自己取姓為殷,取名問水。

他長於深淵,六根淨忘, 七情六欲在劍心成的那一刻起便斬斷,此後百年、千年、萬年、萬萬年,一心問道, 未有波瀾。

......直至劍意困於不滅境。

劍意四階,登堂、無極、入臻、不滅。登堂為形,無極為鳴,入臻為情, 不滅為相。

悟相方可破不滅。

何為相,人世百態, 眾生萬相。

可他自出生始貪嗔癡怨皆是空白,又如何悟相。

青女對他說:“尊上,不如入世?”

入世?

他的眼眸冷淡從問水劍上掃過,唇角勾起一絲笑意。

......也好。

他落於人間, 自暗雙眼,封印了記憶,一絲靈力幻化出的一名修士,牽引他到了人間的村落。

或許他入世就有違天道, 化形孩童的那一刻,天道橫下一道詛咒,他拚勁所有修為抗拒,卻也隻是微有削弱,注定夭折於少時。

他沒有幼時,這就是他給自己的幼年。

孩童時期的記憶朦朦朧朧,但每分每秒的悲喜卻刻骨銘心。

第一次接收到善意的幫助,原來會有一股暖流流經身體各處。

第一次被人親切地摸頭、溫柔地呼喚,原來會有種歡喜,蔓延心田。

隻是,太過短暫,短暫到他從中得到的,不是長久的快樂,而是真實的痛苦。

“我們把你留下了,今後的三年你就是我們陸家兒子。誰敢欺負你,就叫你阿爹揍他。”

“嘿,小瞎子,把手伸出來,我來教你折星星。誒誒誒你動啥呀,別緊張!我握著你的手教你,對對對,這樣,再這樣。”

“你以後乖一點,作為家裏的另一個男子漢,你可不能再讓他們操心了。”

……好。

他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隻有風從外界入口腔,打了個圈又回去。

他活在一個黑色的盒子裏,什麼都不懂,能感受到外麵的溫暖。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抑製內心的惶恐,隻是這個黑盒子最終還是沒有讓他出去。

那個女人第一次來,人前言笑晏晏,拉著他噓寒問暖。

隻是人都走了,他就被人揪住了耳朵,女人尖銳的叫聲刺得頭腦昏疼:“仙人都說了你天生帶煞氣克人克己,陸成生怎麼就不信!你來的這幾天陸家發生了多少糟心事,又是丟東西又是遭蟲害!我都說了,把你丟了!他怎麼就死也不肯!”

女人的手指撫上臉,她的指甲上塗著什麼東西,冰涼,她的語氣也冰涼陰沉:“你說,你是不是給陸家人下了什麼降頭?”

他不懂,不懂痛苦,不懂委屈,隻是微弱地喊出聲,條件反射地用手擋著。女人把他的手一把扯開,冷漠道:“我是不是應該把你賣了?等我嫁過來,我就是陸家的人,少一個吃白飯的瞎子災星也好。”

他耳朵被長長的指甲弄出了血,嗡嗡聲裏,什麼都聽不到。

隻是輕聲啜泣著,蜷縮在角落裏。

陸家人教他說話,教他悲喜,教他好壞。

親吻、撫摸、微笑,都是好的。

流血、痛苦、哭泣,都是壞的。

所以,現在是壞的。

壞的東西會叫人不舒服,哪裏都不舒服。

那個女人天天來,天天對著他說一樣的話。

終於有一個晚上後,女人再也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