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身邊像風一樣的人(1 / 3)

這一年她六歲,已經算是上學前班的“大齡兒童”了,媽媽帶她去報名,村子裏那所小學離家還是有些遠,太陽起來,倆荷包蛋就著饅頭吃了,趙知桑背著新買的書包,沒有拉媽媽的手,母女倆一前一後從長滿玉米的田埂上抄小路過去。書包空蕩蕩的,走的快了能聽到鐵皮鉛筆盒的聲音。趙知桑是滿心歡喜的。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同齡的小孩真的是小孩,上學心不甘情不願。

她不這麼想,也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歡喜,從心底滲出來的歡喜。沒有哭哭啼啼,趙知桑臉上有一種奇奇怪怪的滿足感。說奇怪,是因為她的冷靜看起來比同齡的小孩子成熟。這種成熟感明明很明顯的在趙知桑的每一個動作神色裏。而她似乎還在用一張娃娃臉來掩飾掉這些與年齡不符的成熟感。

報名的老師也不是什麼陌生人,村子上下的關係,往近了說,向上數三代絕對能攀得上親,小房間裏報名的人還不知道什麼叫排隊,什麼叫秩序,黑壓壓擠成一團,報了名還不能領書的就站在那兒巴巴的望著,生怕老師萬一改主意書一會就來自己孩子沒有了。又焦灼的望望太陽,晌午了,該做飯了……

趙知桑隨媽媽擠進去,喊著讓外邊的人別亂的老師姓金,長得像個文化人,金絲邊的的大眼鏡,歪七扭八癱坐在靠背椅子上“這孩子名字誰取的,還挺好,報幾年級啊?”趙知桑媽媽看了看趙知桑“今年才領著上學,學前班”,金老師看了看她,厚實的手掌捋了一把趙知桑的兩根長長的麻花辮子,發辮子有被扯掉的疼,順著頭皮往下走。

扯著嗓子,破鑼一樣的刺啦嗓音又開始喊“都這麽大了,你快給報個一年級上去吧。”趙知桑不知道什麼是跳級,反正之後她就成了一年級,也算是小小跳了一級。學前班的小孩子可以玩學校裏的滑滑梯跟搖籃,趙知桑沒有玩過。

她隔著幼兒園的那個院牆看,圓形的門洞,看得見卻進不去,大大的鐵門關的全是她的期盼,趙知桑不想玩其他的,吱吱呀呀的轉盤,忽上忽下的蹺蹺板,急匆匆的滑滑梯,那些很嶄新的東西對她來講提不起任何興趣。

偏愛那個斷了一邊,另一邊搖搖欲墜,鏽跡斑斑的藍色搖籃,連小朋友都不喜歡的東西。趙知桑會在下午課結束以後,從教室跑到幼兒園,靠在幼兒園紅牆邊的那顆枝繁葉茂的柳樹上,扒著鐵門往裏麵瞅,一看就是好幾個時辰,“搖籃很孤獨啊。”趙知桑心裏默默地念。

周五下午,趙知桑疊了好幾個小花籃,一股腦放在幼兒園門口,幹“壞事”心裏總是慚愧的,要不趙知桑也堅決不會從作業本上扯紙下來,她從來都不破壞書本。

那天,她在廁所裏藏了很久,直到小孩子們都走了,悄悄跟著接孩子的家長混進幼兒園裏,她跑的很著急,白裙子兜住了一捧風微微鼓起來,臉蛋紅撲撲的。趙知桑心裏像揣著一直兔子,撲通撲通不停蹦躂。

她生怕被人發現,長長呼出一口氣,穩穩當當坐在那個鏽跡斑斑的搖籃上,腳用力撐著地麵,想讓這個破破爛爛的搖籃搖起來,鐵架子上的藍色油漆幾乎掉光了,露出了鏽紅色的內裏,糊了一手的鏽跡,搖籃也還是沒有動。盡管如此,趙知桑依然熱切地愛著這樣一個存在,這隻破搖籃包含了她所有對美跟夢幻的想象。她站起身著同樣鏽跡斑斑的裙子,嘴巴一抿就笑了。

小學六年,趙知桑覺得真的真的很漫長,盡管在所有人眼裏,她是一個無可挑剔的孩子,她的獎狀貼滿了家裏的一麵牆。

一年級的獎章開始,就一發不可收拾,趙知桑把得的獎章帶回家,興衝衝地給媽媽看,一進家門就扯開嗓子喊“媽!我得獎狀了!”中午廚房裏媽媽拿著那個直徑跟啤酒瓶蓋差不多的獎章,笑了笑。

趙知桑很激動,那是她上學的一種認可。堂哥很不屑,“我家的啤酒蓋多著呢。”趙知桑拿著饅頭咬了一口,“我跟你不是一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