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知桑,打耳洞呀。”
六月的太陽刺眼得很,趙知桑有一搭沒一搭咬著嘴巴裏化了一半的雪糕,石子馬路被太陽烤得有種焦哄哄的感覺,兩個女孩子橫著走,擋住了一大半的路,桃子老喜歡盯著趙知桑的耳朵,趙知桑謹慎地護著“不了吧,多疼啊”。
小縣城裏的初中,打耳洞的發廊功能很齊全,還是那種能拍大頭貼,能複印的小門店。牆壁上貼的滿滿的一寸兩寸的照片被太陽曬得發白褪色,還有一層髒兮兮的汙跡;半個門簾,進去是掉了皮的一個黑色的轉椅,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大媽坐在椅子上,腦袋上罩一個烘頭發的機器。劣質的染發劑味道衝上來,一下子就能刺激出來了一把眼淚。
“拍照片嗎小姑娘。”店主是個小小瘦瘦的姑娘,眼睛裏堆著笑意,轉身罵了端飯吃的男人一句,情緒是暴躁的情緒,表情仍是愉快的表情。
趙知桑聽桃子講八卦,這個女孩比她倆大不了多少,去年還在學校裏呢,現在已經是這家店的老板娘了,還帶著兩個孩子。初中生在當時好像是最容易衝動、思想最單向、也是最熱愛浪漫的時光,不過有一不小心就會走偏差的風險。
“我們打耳洞呀”桃子嘰嘰喳喳搶先說,短頭發一跳一跳的,紅色的斑點蝴蝶結差點抖下來,耳朵上的紅色小尖椒也是一跳一跳的,那陣子初中流行紅色小尖椒的耳墜,她之前還吐槽“又村又醜”,轉臉就在自己身上各種實踐和搭配。但是桃子是屬於很會搭配的那一類人,這種不和諧因素放在她身上,莫名其妙就會很好看。
盡管每周一學校大檢查,儀容儀表都不合格的桃子還是樂此不疲地開始著她的時尚大業,跟老師糾纏來糾纏去,貓捉老鼠。
她的酒紅色頭發就是在這家店染的,每次升旗,教導主任次次點名,最狠的一次,教導主任拎著剪刀滿操場追。桃子自欺欺人,“校領導就沒水平好不好,酒紅色太陽照了才看得著。”
她對這條不長的街道上的哪家商鋪都很熟悉,總是笑臉盈盈跟哪個老板都能搭兩句話,趙知桑老覺得桃子是課文裏鳳辣子,哪個導演拍紅樓,一定得找到她,完全本色,不用演。
趙知桑不是個遵規守矩的人,自然也不願意聽別人的道理,但桃子的三寸不爛之舌,每次說的她服服帖帖,歪理歪了點,但總比大道理好接受得多。
桃子來這兒的次數多,每次來都要跟小老板娘打會兒嘴仗,趁她出去取器具的時候,低頭朝趙知桑笑了一聲“跑不了了,等給你打耳洞再絞頭發的。”還算計討價還價多出來的五毛錢可以買一袋小貓耳朵。趙知桑笑嘻嘻的,好像桃子學會了自己扣扣搜搜的壞毛病。
摸摸自己的耳朵又捏了捏手裏的雪糕袋子,趙知桑看桃子出去買雪糕的空檔,長出了一口氣。“我去扔個垃圾,垃圾桶就在門口吧!”有桃子,這個門是出不去的。
後來桃子在教室裏逮住趙知桑一頓暴揍,還是一罐娃哈哈頂了大用。
誰說初中生沒有壓力的?中午休息時間都貢獻給了作業,每門課都多的沒完沒了,桃子的本事都用在其他地方了,比如總能在交作業的最後一刻從趙知桑的本子堆裏麵挑出來她需要的那一本。
“你成精了嗎啊?”趙知桑扭著剛剛抽本子的桃子的耳朵。輕易就把那兩個紮手的劣質小紅尖椒給拿下來了,桃子一吐舌頭準備溜,“凡凡老師又要上課啦!”。“呸!”趙知桑翻了她一個白眼,都是叛逆的孩子,可是桃子的叛逆,趙知桑並不想要。
“好歹大城市嘛,你這反串滑稽演員?”看著趙知桑手心裏的“小尖椒”桃子白了趙知桑一眼。趙知桑說話軟毒軟毒的,打蛇打七寸,桃子的七寸不管怎麼換位置趙知桑都拿捏的到。
趙知桑看著桃子過敏發紅的耳朵,劈頭又是一記“作業本殺”。
“桃子,後邊來,我帶手機了!有張傑的新歌!”趙知桑看也沒看,收下的一遝作業本抽了一個就朝後砸。桃子坐在趙知桑身邊傻樂“看我的凡凡老師,真好!”一個親親就上來了,趙知桑的半邊臉都是口水。
桃子總說她的烏魯木齊,她喜歡的一個歌手叫張傑,那首《量身定做》的前奏一響她的淚腺永遠都不受控製,曾經這個男孩在烏魯木齊開演唱會,她攢了好久的生活費,跑去現場,看著台上那個閃閃發光的男生瘋狂飆淚。她在那個男孩子還不夠出名的時候就喜歡了,這些喜歡和精力小縣城裏沒有,趙知桑也沒有。
她甚至不是小縣城的原住民,趙知桑對大城市的所有想象也是桃子的生活,雖然不是烏魯木齊,但是,是與這個城市相同的很多地方。後來趙知桑的歌單裏不管怎麼更新都永遠有一首歌在為她《量身定做》。
不同的是,好像趙知桑聽到前奏眼眶也會濕濕的,長大後的某一天,下班後的趙知桑從車流中穿過,走進地下通道看到一個拿著麥克風唱歌的女孩兒,一身的黑色,風衣被地下通道的風吹的鼓鼓囊,紮著趙知桑熟悉的鬆鬆垮垮的花苞頭,眼神散漫。
她甚至看到了她眼睛上的大地色眼影。一瞬間的回憶是可以讓人窒息的。然而她們並未相遇,她們隻是相似而已。
“我不認識你們”,這是趙知桑無數次遭到圍追堵截,都是以她為介質找桃子的,那些眉眼沒長開的男孩子,有誇張的頭發,光著膀子穿個黑色馬甲,自以為很帥氣地把香煙夾在手指中間,再寂寞地吐個眼圈兒。領頭的那個人劉海比女孩子都長,擋住了視線,說著話,還時不時甩甩頭。
趙知桑沒忍住,噗嗤一下笑了。領頭的男生有些詫異,微微一個愣神,回過勁兒眼睛就瞪起來了。惡狠狠地朝趙知桑手裏塞了一個綠色的心形紙條。那時候流行彩色的信紙。趙知桑沒說話,騎著自行車就走了,他們也是善良的人,桃子說。
趙知桑也叛逆,她經常性沒有理由地憋屈,回家以後也不說話,就在沙發上坐著,一直坐著。有時候看著天花板眼淚就出來了,被叫做青春期的那個時間段,趙知桑覺得自己真的是心理有了問題,趙知桑不適應桃子的發泄方式,她見不得爸媽的擔心,於是就自己憋著,最難受的時候她會寫好幾頁日記然後瘋狂拿著鉛筆在紙上劃,直到紙被劃成糊狀。
有天一節課沒上,回家的早,爸媽在廚房,就聊趙知桑,媽媽的聲音從門縫裏麵傳出來,“帶她去醫院查查,是不是哪兒不舒服。”聲音又低又小。那是趙知桑剛跟家裏人沒理由地發完一頓脾氣之後。媽媽掉眼淚了。老爸的手揚起來,一個巴掌差點就下去。最後還是搓了搓手,“吃飯吧。”
趙知桑的叛逆期持續的時間綿長,但好歹也算過去了,然後就是畢業,沒有桃子的畢業。
“今天初三畢業班拍照了,稿子就排點關於畢業季的吧。板報重新出一期,下午老師們檢查一遍。”有著一頭烏黑長發的蘇老師帶著她的“播音嗓”笑眯眯地給趙知桑下達任務,趙知桑老覺得學校廣播站稀裏糊塗就交到自己手裏了,上一屆那個喜歡把臉塗得特別白的學姐老愛發脾氣,總是氣衝衝地站在趙知桑的教室門口盛氣淩人地來一嗓子,“你的節目播不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