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隨奇怪的哭聲,有人敲門急喚:“丁先生,丁先生!勞你的大駕,這件事隻好請你了結!”丁伯陽披衣掌燈,開門道:“什麼事?”借燈光辨認“哦,耳神婆,你是袁家村的耳神婆?稀客稀客,一向少拜。”來客是五十多歲的村婦,因平生性急心腸熱,專愛串門跑腿當報耳神,人送外號“耳神婆”,原先的名字倒給忘掉了。丁先生將她讓進屋中,目光斜移,發現她懷裏抱著個粗布繈褓。
耳神婆喘息稍平,將繈褓往前一遞,道:“喏,你的娃娃,完璧歸趙!”
丁伯陽接過來端詳,布包內露出皺巴巴的小臉,正是白天火場救出的那個男嬰。耳神婆道:“黑水村小石寨,前前後後百八十戶,我們老姐妹們挨家問遍,沒一家是丟了小孩兒的。”丁伯陽道:“那袁家村……”耳神婆道:“袁家村我住了大半輩子,那家媳婦懷胎有喜,那日臨盆都一清二楚。我跟你打保票,今年冬天袁家村絕無小兒降生。”一屁股坐到凳子上,揉著大腿道:“這小娃兒來的蹊蹺,就跟地底下突然冒出來一樣。要找到他的父母千難萬難!”
說話間,男嬰越哭越響亮,趙三娃聞聲過來照應。丁伯陽犯愁道:“找不到父母也不能交給我啊。”恰逢趙三娃近前,趕忙將男嬰遞給他。耳神婆道:“你撿的孩子自然該你管。讀書人還怕拿不出周全主意……”未及講完,嬰孩哭叫蓋過話音,尖銳幾若梟鳴,趙三娃慌道:“我抱不來小孩。”看丁伯陽直往後縮,就近塞給耳神婆。那繈褓幾經人手,男嬰卻無休無止,掉魂似的號哭尖叫。
耳神婆輕搖臂膀,叨咕兒歌:“哦哦,不哭不哭。笑一笑哈,再不笑,兩泡尿,大水衝垮龍王廟……哦,哦,這小子隻愛哭,哭的你抓心撓肝,多半是哭死鬼投胎!”丁伯陽道:“是不是生病了?”耳神婆道:“生病能哭這麼響!”趙三娃道:“是餓了要吃奶吧?”耳神婆道:“三更半夜,哪裏給他找奶去!”那男嬰好象聽懂了談話,哭鬧愈發起勁。三人麵麵相覷,睜著眼惘然無措。
這時候小雪也穿衣起來了,拉開房門說:“給我抱抱看。”丁伯陽道:“耳神婆是帶慣小孩的老姆姆,她尚降伏不住,你姑娘家別逞能……”眼瞧小雪手接繈褓,哭音嘎然頓止,丁先生登即語塞。
小雪也不會抱嬰兒,不扶頭不攬腳,斜放臂彎如挾沙包。但那嬰孩卻出奇的平靜,翕開眼皮注視小雪,隔了半晌,居然“嘿兒嘿兒”的輕笑起來。丁伯陽驚訝道:“小雪姑娘,這孩子跟你很有緣哪!”
耳神婆若有所思,說道:“找他爹娘那陣就透著古怪——但凡男子漢抱他,必定大哭大鬧,上年紀的婆娘抱呢,哭聲輕一點,若是年青的小媳婦大閨女抱,這小子才半聲不吭,但是從未這般對人笑過。”
趙三娃道:“小小年紀隻愛女人抱,真是天生色鬼。”想了想,恬臉奉承道:“也怪不得他笑嘻嘻,小雪師姐美的賽過仙女,躺在仙子懷裏誰都會笑歪嘴巴。”丁先生斥道:“滿口胡言!”
小雪微覺尷尬,雙臂向前伸,道:“我手腳笨,你們抱罷。”那嬰孩似乎察覺要離開小雪的懷抱,猛然尖聲悲啼,嗓門之大令人耳膜刺痛。小雪急忙縮回手臂,摸他後背輕哄:“哦,哦,我抱,還是我抱你……”嬰孩嘴角上彎,哭臉瞬間變成笑臉,一雙小眼睛骨碌碌亂轉。眾人看呆了。趙三娃道:“小東西是人精!長大了不得了!”耳神婆起身道:“行啦,脾性對路,合該你家養他。我交卸重擔,回屋歇覺是正經。”
丁伯陽急道:“如何使得?舍下寒陋破簡,實非養育嬰孩之所!”
耳神婆道:“先生莫發急,你往細裏想。這男娃才生下幾天,為什麼突然出現在你家裏?總不能是他自己邁腿走進門的吧?明顯有人偷放在屋裏的。無論那人是他的父母叔嬸,若想找娃兒必回原處,所以留在你家最合適。如果沒人認領,你先生養與不養,等過完年再做打算嘛。”邊說邊往門外跨,揚手道:“就這麼定了,我走了,您別送,別送……”一溜煙走遠了。
丁伯陽愁眉緊鎖,眼光掃過另兩人。趙三娃立即搖手:“千萬別讓我帶小孩,他挨著我就哭!”看小雪不言語,暗知她也怕煩,笑道:“男女分席而坐才合禮數,小娃娃也是男的,自然不能跟小雪師姐睡了。”丁先生道:“放屁!他多大,就有那套忌諱?”停步麵朝小雪,出言求肯:“旁人帶他都不妥,獨與小雪投緣,隻有勞你看護兩天,年後再作計較。唉,這沒爹沒娘的孩子,後況著實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