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的浙江省工作組組長翁禮華,將那段難忘的歲月,形容為“風雷激蕩的日子”。而激蕩之後,更多的人卻在擔心:柳市會不會一蹶不振,從此蕭條?
有些數字枯燥但不乏味:1990年,樂清國內生產總值10.2億,1999年則是131億;其中被成為支柱產業的低壓電器,1990年產值還隻有1億多,到了2000年,產值竟超過了130多億。柳市鎮的財政收入也由1990年的幾百萬元,上升到2000年的3.45億元。柳市靠十年打假治劣獲得了遠遠高於製假售假所獲取的利益。
不僅如此,目前以柳市鎮為主的全市低壓電器企業已領到生產許可證近4200個,其中通過美國UL、歐共體CE等認證200多個,220多家企業通過了ISO9000係列質量認證。數量之多,在全國同行業中獨一無二,以正泰、德力西、天正為代表的“大兵團”開始顯山露水,家庭小作坊“亂世紛起”的時代一去不返,42家企業集團林立於同一個小鎮,密度之大在全國屈指可數。
如今,一個戲劇性的變化是,當年假冒別人的柳市企業,如今卻在被別人假冒。生產企業主動與政府執法部門聯合打假,在柳市已不算新聞。最新的統計顯示,柳市目前擁有工業企業1400多家,低壓電器產量已占全國的半壁江山,把曾經名噪全國的京津、上海、佛山、遵義等六大基地愣是比了下去,成為中國低壓電器之都。2002年開始的全國電網改造所選用的低壓電器,有50%來自這個濱海小鎮。同時,柳市已成為國內最大的低壓電器出口基地,一年出口創彙1億多美元,居全國之首。江澤民總書記曾經兩度視察柳市,2000年5月再訪溫州看到了柳市的十年巨變,他連聲讚歎。
柳市,一個名副其實的電器之都。
柳市,一個打假打出的電器之都。
(二)假如當年不打假
柳市的產品一度成了“假冒偽劣”的代名詞。因為“假名遠揚”,柳市產品成為“過街老鼠,人人喊打”,全國好幾個省公開禁止購買、銷售柳市的低壓電器。北京機電公司規定,凡是樂清來的產品,先要送北京電器檢查站再做一次試驗,合格了才能買。公道在市場,市場見人心,誰欺騙了市場,誰終將受到市場最嚴厲的懲罰。柳市出現了三多一少:業務外掛的多、能人外流的多,退貨、退合同的多,業務量減少。柳市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尷尬困境。
談起當年的窘境,柳市的供銷員體會最深。樂清市供銷員協會副會長黃忠平深有感觸地說:“我到了客戶那裏,不敢說自己是溫州樂清來的,隻好假冒上海人。人家說你的口音不對,我就謊稱是插隊到上海的。那時自己把自己的人格都‘賣’了!”周海雷有著類似的經曆:“我那時包裏有七八個單位的假證件,一會兒打上海的牌子,一會兒打杭州的牌子。說是溫州柳市來的,人家連門都不讓進!”
柳市製假售假的往事不堪回首,但是柳市人不能也不想忘記刻骨銘心的教訓。“假如當年不打假,我們供銷員還不知要吃多少苦頭呢。哪能像現在這樣,到全國各地大大方方地開店,賺了錢也踏實。我們是打假的大大的受益者,我們很感謝政府的打假行動。”黃良元由衷地說。據說,現在全國縣級以上城市幾乎都有樂清人開的低壓電器商店,據說,有些銷售人員還被當地聘為“榮譽市民”,徹底改寫了“柳市人不準入內”的羞辱曆史。
而在正泰、德力西、天正、新華等一批“在打假中長大的企業”看來,徹底的打假就是給他們“送大禮”,是一次“極為難得的磨煉”。
柳市低壓電器的“常青樹”新華集團總裁鄭元孟說,假得了一時假不了長久,那些靠假冒偽劣起家的企業紅火一陣子後,早已被市場無情淘汰出局,現在成長為名牌的許多企業基本上都是打假的得益者。
打假中崛起的正泰集團,起家於1984年前店後廠的家庭作坊,10年前年銷售額隻有幾百萬,2001年總銷售額達42億元,穩坐全國低壓電器行業的頭把交椅。“幸虧當年政府打假很堅決徹底,假的打下去,真的扶上來。要不,我們這樣的企業能不能存在到今天還是個未知數,更不敢想像正泰能被評為中國馳名商標。因為當時樂清和柳市的壞名聲,使一批想做好的企業也成了受害者。”南存輝心有餘悸地說。這絕非危言聳聽,當年樂清礦燈廠投資數十萬元改善設備條件,產品質量已達到標準要求,但是“假作真時真亦假”,反而被產品不合格的企業擠垮停產,著實使得認認真真辦企業的人不寒而栗。
柳市企業的另一麵旗幟天正集團創立於打假高潮的1990年,別人說“生不逢時”,總裁高天樂卻說“正逢其時”:“假如當年不打假,很多企業還不知道要在‘黑暗中摸索’多長時間。通過嚴厲打假,許多企業認識到不重視質量死路一條,對怎麼辦企業有了一個正確的認識。”天正從5萬元起家的作坊式小廠,發展成今天擁有生產型企業6家、成員企業40多家、全國各地銷售公司600多家的企業集團。
談起打假給企業帶來的變化,萬家集團總裁陳成曼說:“打假使我們知道了什麼叫生產許可證,什麼叫‘有證則活無證則死’。”申領生產許可證,對柳市企業管理、技術上檔次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時任柳市工商分局局長的徐順鑄告訴記者,政府當時有言在先:無證企業全部取締。但也有疏導、扶持的措施,隻要產品達標,就可申領許可證。
“允許申領許可證,無異於給個私企業打開了一條門縫。”徐順鑄說,“門縫一開,柳市人就擠了進去。”
最先擠進“門縫”的就是陳成曼。為了拿到許可證,他從上海請來專家,光空氣自動開關一個產品,就有134個零件要描圖。可驗收之前,偏偏發生了車禍。他顧不上留下殘疾的危險,硬是坐著擔架趕回了公司。“在當時,許可證真的比命都重要。”陳成曼如是說。
1988年,柳市的求精?穴後一分為二,即正泰、德力西?雪、萬家、新華、佳利首批拿到了許可證。
這也是中國鄉鎮企業產品首次拿到國家頒發的生產許可證。
這一邊,政府為領證企業敲鑼打鼓送紅花,企業“又紅又發財”;那一邊,製假售假者被圍追堵截罰款坐牢,恰似“秋風掃落葉”。
正反典型的強烈示範效應,引導一大批企業群起效仿,更新設備、改進技術、引進人才,申報領取生產許可證,以此作為“起死回生”的治本良藥。這是一段追求柳市企業向往正規生產、跳出假冒偽劣漩渦的佳話。
(三)打假打出了什麼
柳市打假打出了中國低壓電器之都。但是,柳市打假扶優扶強的意義絕不止於此。那麼,打假究竟還打出了什麼呢?
柳市人一直認為,打出了市場秩序,打出了市場信譽,打出了道德經濟。
先說“打出市場秩序”。亞當?斯密在名著《道德的情操論》中認為,如果追求金錢名利超出對智慧和道德的追求,整個社會便會產生道德和情操的墮落,結果便是公正性原則被踐踏,市場經濟趨於混亂。市場秩序發生混亂,必然大大降低市場配置資源的效率和質量,經濟發展成果可能毀於一旦。柳市假冒偽劣盛行之時,道德失範,市場失序,不僅外來投資者望而卻步,就是本地正當企業也想方設法撤資離開這是非之地,這對當地經濟社會發展無疑是一種“慢性自殺”。通過打假,柳市對市場秩序特別看重。
再說“打出市場信譽”。曆經十年風雨路,柳市人終於明白,信譽是市場經濟不可或缺的道德理念,又是一個企業、一個地方乃至一個國家的寶貴財富和無形資產,隻有精心培植和嗬護信譽,才能以良好的形象在激烈的國內外市場競爭中立於不敗之地。確實,溫州人對信譽的敏感到了“條件反射”的地步,《焦點訪談》播了外地有人賣“黑心棉”,溫州政府立即組織自查,惟恐玷汙了名聲,一無所獲才放下心來。正泰集團發現一批出口產品外殼有點色差,立即全部開箱檢驗,耽誤了交貨時間,董事長南存輝決定改水運為空運,為此要多付出80萬元的代價。值也不值?“值?選”南存輝說,“損失80萬保住企業信譽,值得。”如今,“不查明質量原因不放過,不落實整改措施不放過,不追究責任人責任不放過”。這已成為樂清為官的、辦廠的、經商的必備的職業信條。
品牌形象則是企業和產品信譽的結晶。外麵的人對柳市鋪天蓋地的廣告宣傳很不理解,低壓電器產品絕大部分不是大眾生活消費品,為什麼品牌宣傳如此不遺餘力?芽但熟悉柳市的人心裏清楚,這種張揚的個性,是對深受假冒偽劣之累、沒有品牌之苦的“矯枉過正”。一分耕耘一分收獲,1999年,正泰、德力西榮獲全國低壓電器行業目前僅有的兩塊“中國馳名商標”,開創了國內在同一鎮、同一生產領域兩個馳名商標比肩而立的先河。天正等5個商標獲浙江省、溫州市著?穴知?雪名商標。柳市人說,新世紀的目標是還要再造幾麵“大鑼大鼓”。
再說說“打出道德經濟”。由於市場的趨利性,容易引發拜金主義和消極腐敗現象。當年的柳市正是如此。據統計,有一年外地到樂清調查涉及柳市的經濟犯罪案就有726件,其中大部分是受賄案。但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要求公平競爭、等價交換,禁止欺詐行為和生產、出售假冒偽劣產品,因此正直的柳市人大聲疾呼“需要法律的約束和道德的規範”,他們形象地將法律比作是治理市場的“硬件”,把道德比作是規範市場的“軟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