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隨遇而安,不苛求周遭的世界 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根刺
他根本就還是個孩子。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清清秀秀的眉眼,卻閃動著和年齡不符的毒恨和陰狠,拿來化成刀劍,欺負比他小的人。被他欺負的,最大不過十五歲,最小隻有十來歲,不是少女,是幼女。強奸、搶劫、身陷囹圄,一個師範學校的學生,將來是要教書育人,傳道授業的,如今卻坐在鐵窗裏麵和我相對而視。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他竟然莞爾,好像我在問什麼很可笑的問題。然後開始給我循循善誘的講解:
“你看吧,我老爸愛上別的臭女人,和我媽離婚了。我媽和我跪著求他不要離開,他都不肯,那麼絕情。我媽難過得自殺,躺在醫院裏,隻剩一口氣,我給爸爸打電話,是那個臭女人接的,我說讓我爸來一下,我媽想見他,那個臭女人竟然說:‘都已經離婚了,還見見見,見個鬼!’結果我媽到死都沒有能再見上我爸一麵。到現在我沒有吃,沒有穿,沒有爸爸媽媽疼愛,都是那個臭女人害的!你說,我該不該報複女人?”
“可是,”我心痛,“因為臭女人害了你和媽媽,你就要害別的女孩子嗎?你可知道,你的行為,給她們造成多大的痛苦?”
“我管她們痛苦不痛苦,誰又管過我痛苦!”
……
談話進行不下去了。
這個孩子心中有根刺,是別人給他紮上去的,然後他又拿出來像匕首一樣亂刺,把身邊的人紮得鮮血淋漓。
可是,誰心裏又沒有一根刺呢?若都以此為理由報複世界,人間早就變成血池。人行世間,不會諸事順利,天災、人禍、打壓、排斥、厭惡、擠兌,都是有可能發生的事。人很多時候就像被蟲咬的梨,或是切成片的菠蘿,被看不見的命運之手拿牙簽紮著來吃。雖然痛,但是,總不能因為如此,自己就拿刀把別人切成片,插上牙簽紮著吃。
有一天,負責會計事務的和尚去找寺院的方丈佛光,皺眉請示,說:
“師父!最近僧院住眾有很多人都患了牙病,一個人補幾顆牙,花費很大,我們的寺院很難負擔。”
“不能負擔,也要負擔。”佛光禪師說。
會計又說:“這些人受了恩澤,不但不知回報,替我們寺院說些功德好話,反而大肆宣揚他們的不滿,依我看,實在犯不著為他們出這筆冤枉錢。”
佛光說:“雖然這些人嘴裏說不出什麼好話,但是,我們卻不能不為他們裝一口好牙。”
這就是禪師的境界。世人常說以德報怨,卻很難做到以德報怨。一般來講,是人啐我左臉,我絕不會把右臉也伸過去讓他再啐一下,而是要把他打倒在地,再踏上一萬隻腳當利息。而真正心懷廣大的人,哪怕別人在自己的心上紮根刺,便是捅把刀,他仍舊肯處處做事為了這個“別人”好。
真的,每個人心裏都有別人紮進來的刺,隻不過有的人痛不過,把尖朝外,狠狠紮向世界,有人能忍痛,尖刺朝向自己。朝向自己的人,疼痛促就成長,哪怕戴上荊棘的冠冕,也在疼痛中保守住做人的正道,提煉屬於自己的聖潔。
漸漸的,就像寂天菩薩說的:“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喜悅,完全來自希望別人快樂;這個世界上不管有什麼樣的痛苦,完全來自希望自己快樂。”終於,疼痛變得越來越輕微,甚至能夠被忽略。生命的畫卷徐徐展開,更美的景色等著自己的到來。終有一天,一切傷害都成過去,滿目都是盎然生機,就像丘處機的《忍辱仙人》組詩裏之一首所寫:“春日春風春景媚。春山春穀流春水。春草春花開滿地。乘春勢。百禽弄古爭春意。澤又如膏田又美。禁煙時節堪遊戲。正好花間連夜醉。無愁係。玉山任倒和衣睡。”
到這個地步,有刺無刺,又有什麼差別?
燈影禪心:我們損人的時候也在被損,我們踩著別人的時候,也在被別人踩,我們對別人不容情的時候,別人對我們也不容情。我們以暴製暴,以殺製殺,以奸狡對奸狡,以薄涼對薄涼,並且以此來教化我們的孩子們,引領孩子們一窩蜂地朝前奔,卻全然不顧向前其實是向後,進取其實是倒退,登頂其實是挖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