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隨遇而安,不苛求周遭的世界 你的心在哪裏
打起背包,出發!
從關內到塞外,從炎熱到涼爽,蒙古包像天女散花,星星點點。清晨五點,白茫茫霧氣一片,沒有人煙。草葉上露水沿著邊,草尖兒上頂著圓圓的一個點。哪裏還有隻布穀鳥,一聲一聲叫,叫得整個世界靜成一片。原來世界上真的是靜最好。山靜、水靜、林靜、草靜,都好。
一千裏地,八小時的飛奔,一整夜的顛簸,從一個小縣城到一個大草原,好像就為的這五分鍾的覿麵相逢。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草一方。
可是,不過三天兩後晌,就覺思鄉。就像一隻大風箏,迎風鼓蕩,天地平曠,可是總有一條線牽掛在遙遠的地方。那裏有我的丈夫與女兒、公婆與爹娘,還有我小小的單元房、我的窗簾、我的書架、我的水杯、我床頭那盞小小的燈散發著模糊的光亮。當初那樣急迫地逃離,現在這樣急迫地想回去——走遍天涯,隻有那裏才是我的家。
一個長久奔波在路上的人,心裏必定裝滿了不安。一個朋友芳齡四十,堪稱命途多舛。剛畢業的時候被分配到一家不錯的化工廠,領導看她學曆高,把她提拔成業務主管。當時正是詩歌大熱的年代,她把海子的詩歌奉為《聖經》,一心朝拜,每天上班寫的不是企劃文案,而是一行一行的詩篇。詩稿越寫越多,業務卻越縮越小,她也跟著越降越低,成了一般文員。
我認識她的時候,詩歌早就不寫了,受王小波的影響,開始思考怎麼才能過像他一樣率真有趣的人生,動輒招一幫狐朋狗友一起狂歡。後來,王小波也厭了,又轉而羨慕弘一法師的出家為僧,自此口裏禪誦不絕,每晚打坐不斷,心裏琢磨著是漸修好還是頓悟好,做唐僧那樣寶相莊嚴的和尚好,還是要“鞋兒破,帽兒破,身上的袈裟破”……
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連弘一也厭了,開始懷念那些自殺的詩人,比如顧城、海子、戈麥,並且準備效仿他們,有朝一日也死得轟轟烈烈,驚動世人。
就這樣,她把別人的結局也當作自己的歸宿,迷失在一條條路上麵。
無相禪師行腳,路遇一青年打水車,羨慕地說:“禪師!有一天我要是看破了紅塵,肯定會跟您一樣出家學道。不過,我可不會像您那樣到處行腳、居無定所,要找一個隱居的地方,好好參禪打坐,再不要拋頭露麵。”
無相禪師含笑發問:“那你什麼時候會看破紅塵呢?”
青年答:“我們這一帶屬我車水車車得最好,要是有人能接替我,我就可以出家,走自己的路了。”
無相禪師再問道:“你最了解水車,水車全部浸在水裏,或完全離開水麵會什麼樣子?”
青年答:“水車全部浸水,不但無法轉動,甚至會被急流衝走;同樣的,完全離開水麵也不能車上水來。”
無相禪師說:“對啊!心在哪裏,家就在哪裏,要修行,為什麼不從現在開始呢?”於是,世間並沒有少一個為村人車水的青年,倒多了一個修行的禪者。
對美國第三十九屆總統吉米?卡特來說,做木匠就是他的生命依托,對陶潛來說,到官場轉一小圈,就相當於人們到異地遊覽幾天。解官歸裏,手撫孤鬆而盤桓,這裏才是他真正的家園。哪怕舉家食粥,鋤豆南山,汗流滿麵,可是,隻要有了那一刻“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素樸與安然,所有一切就都值得。就算此刻你拿金玉珠寶交換他手裏的稻麥菽稷,拿高官厚爵交換他身上的布衣素衫,拿金碧輝煌的宮殿交換他居住的甕牖繩床,他也不換。
知道自己適合什麼生活的人有福了,看清靈魂需要什麼樣的“家”的人有福了。建立起真正的精神家園的人,也許吃穿粗樸,腳不停步,或者揮汗如雨,手不釋卷,一路奔波辛苦,可是他們的心靈寧靜,妥帖安然。
其實,人間處處是修行,收回粘附在別人身上的欣羨的目光,過好自己的生活,心在哪裏,家就在哪裏。
燈影禪心:“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拈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我們盡日尋春,心頭有模模糊糊的春之倩影,有的人很幸運,找到了,卻又發現它不是春。有的人一生都在路上,撒手西歸時還抑止不住的悵恨抱憾。真正幸運的人卻明了終此一生,無處可去,無事可做,春不在外,而在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