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 知足,人間有味是清歡 寂寞是玫瑰花心上的潰瘍
中午回家,有人打電話:“來吧,有人想見見你。”
“誰呢?誰想見我?”一邊走一邊摸不著頭腦。到了卻發現除了打電話這位,別人全都不認識。一個陌生人的眼光停留在我臉上,閃閃爍爍。
我心裏一動。
中秋月圓之夜,蒼茫的月色下,我和老公慢慢走著。一邊聽他絮絮地說話,一邊走神,想起來幾年前的中秋。也是這樣,月色茫茫,老公、我、孩子,一家三口走在散步的路上,卻有看不見的第四人,坐在我的心上,和我一同看月光。
現在,這種熟悉的蒼茫的感覺又回來了。
人的第六感是準確的。
果真是他。相識六年,緣慳一麵,隻見過一張模模糊糊的照片,現在照片也沒有了,隻記得一雙眼睛又黑又亮。如今他出差到了我的小城,通過朋友找到了我。我看著他,不說話,一屋子喧囂一下子退得很遠。
緩過神來我說你等一下,我有點東西給你看。然後我又回家。從床底下拖出一個報紙包,包裏是一枚小小的銅鏡。地攤上買的,說不上名目,綠鏽一層層,古舊古舊的。四年前就說送他,郵局不肯外遞,說是文物,其實不值幾個錢的。後來一放置就再沒機會,一直到彼此間斷了聯係。如今也算物歸原主,了一樁心事。
後來?真的,就沒有後來了。看他把銅鏡收好,飯畢伸手一握,數年相交,一麵之緣,將軍不下馬,各自奔前程。不像幾年前,不知道是由寂寞生相愛,還是因相愛生寂寞,反正他的寂寞像黑光燈,映射著我的寂寞,彼此都暗沉沉的。
有朋友勸一個立誌一輩子打光棍的家夥:“你甭嘴硬,別看你現在不想找老婆,時間長了,寂寞也會逼得你去找!”
真是啊。別說沒另一半,就算有了身邊人又怎樣?心裏也總有一個角落是寂寞的。寂寞的時候,每個人都一樣。想起一位不知名的作者寫的一首詩來了:“為什麼我們都裝作很快樂,為什麼都害怕自己的心事被人看破,為什麼搞來一箱啤酒回家偷偷地喝,為什麼都很孤獨卻不說,為什麼這個年代人心一定叵測,為什麼想起美好的事物總是一片沉默,為什麼我們情願在夢鄉望梅止渴,為什麼都很孤獨卻不說,為什麼我不敢先把手伸給你,為什麼你也不敢把手先伸給我,為什麼我們都裝作不知道為什麼,為什麼都很孤獨都不說……”
慘兮兮的。
越活得老,寂寞隻能更大、更厚、更寬闊,像張大扁嘴似的,把有關生與死、愛與恨等等的傻問題都吞進去了。
王國維說做學問有三境界,一是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二是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三是眾裏尋他千百度,回頭驀見,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其實寂寞也有三境界。一是“夜冷衾寒誰與共,惟有燈與影”;肉體的寂寞蓋過了一切;二是“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精神的寂寞讓自己又孤單,又享受;三是“起舞弄清影,不似在人間”。靈魂已經超脫,是不覺寂寞的大寂寞,大寂寞中的不寂寞。丹麥哲學家克爾凱郭爾說,衡量一個人的標準是在多長的時間裏以及在怎樣的層次上他能甘於寂寞,無需得到他人的理解。真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