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輯 知足,人間有味是清歡 自由之心
平生驚覺不自由,想要去杭州。
杭州是個好地方。
西溪尤好。
大善和尚很愛它。
明朝崇禎年間,一儒生壯歲出家,三十多年住在這兒,一草一木皆識其麵,這就是大善。最後結局真如他講:“吾老此中矣。”
大善棲隱在西溪福勝庵,依山臨澗,竹樹深秀,湍流激咽,荒塍短橋,得一丘一壑之意,離人煙遠,離花鳥近,正好將息一顆逸出塵外的心,難怪他會喜歡。所以他才有詩雲:“道人何事喜梅林,自信交惟擇類尋。錢幹勁同禪坐骨,冰花淨似寂生心。德風借播寒香遠,法雨分沾春雪深。明月亦憐同素潔,也將皓魄照清陰。”
其實越是高僧,越難得清淨。世上人如潮湧,個個都想超升,會不斷有善男信女求他說法講經,他偏不肯。路處相逢,有人問他是哪位,他顧左右而言他,一會兒說俺不在此處住,一會兒說俺是一個大閑人。若有人強請他出山,他便耍賴:今頭陀病且老,你好意思勞動我?“王命而不去,諸侯請而不赴”,日惟課梅課竹,閉戶著書而自娛。
日子就這麼一天一天地過,顧簡在《古福勝庵記》中說他:“師坦夷真藹,脫落皮膚,談笑如常人,莫辨其為老尊宿,而性實玄曠,不屑塵寰,枯坐一室,潛神注經,曰:吾以筆代舌。”
福勝庵裏原來有一個弟子叫明暹的,粗衣糲食,無求於人,課誦之餘,辛勤種茶筍以自給,寺裏僧人都憑他種的糧菜而活。明暹圓寂之後,寺裏僧人下不得力,吃不飽飯,不堪其苦,紛紛離去,大善禪師比別人更有地方可去,卻“穿籬垢壁,竹幾繩床”,依舊山居。
有人敬他博學,想請他講法,他拒絕:“吾一生埋名,何有晚而變其操耶?”有人憐他貧苦,請他別處去住,他更不肯;甚至有人想請他作佛事,好得些酬勞,建置橋路,點綴房廊,日子也過得好一點,他笑道:“我無所需,君勿作是念。”
數年前去五台山,不記得走過幾個庵觀寺院,其中一個在半山腰上,草深沒腰,紅門緊閉,遊人不至,訪僧不值,少有的淒涼冷落。估計大善禪師喜歡的,也就是這麼個境界。越是偏僻而冷落的所在,越是更能接近一種精神。渺無人煙的荒野中有自由奔跑的麋鹿,萬頭攢動的鬧市裏隻能行走牛馬騾豬。
他的境界好,我們做不到:“三二十年名利不幹,懷財寶不為念,大忘人世,隱跡岩叢,王命而不來,諸侯請而不赴。豈同我輩,貪名愛利,汩沒世途,如短販夫。嗟夫!”
之所以做不到,是因為人總愛執假為真,眼前的物質世界成為一個個迷失心靈的誘因。一個消除了“我執”的人,自然不會關注自己穿的什麼衣裳,和應該穿什麼衣裳,吃的什麼飯食,和應該吃什麼飯食,住的什麼屋子,和應該住什麼屋子,以至於為了得到相應於地位和身份的待遇,拚命請托、巴結。宗教的真正精神是追求絕對自由,即任何外觀都幹預不了的一種獨立的“主體性”,也即藏傳佛教所說的“心氣自在”,“我”就好比天地間一顆光滑溜溜的蛋,隻隨內力旋轉,不勞玉裹金鑲。
他不肯到有人群的地方,是因為有人群就有製度,幾時起床,幾時就寢,幾時吃飯,幾時課誦、過堂、念佛、坐香,若是出門,當怎樣怎樣,若是回寺,又當怎樣怎樣。有人群的地方,就要有養育人群的出產,農人耕田,商人經商,工人戴著安全帽抓革命促生產,僧尼要辦佛事,獲報酬,買錢糧。
這些事情,大善都不喜歡。
一個追求自由的靈魂,既忍受不了繁冗的教條使宗教變成心靈的枷鎖,更無法忍受世俗的欲求使宗教變成另一種“買賣”。
大善的心,是山水的心,竹木的心,溪雲的心,質樸、簡單、澄明、幹淨、堅持、堅守,更重要的,最重要的,自由。
燈影禪心:向內心走,才不會一無所有。“我是誰(WHO AM I)”這個問題隻能通過向內心尋求才能得出答案。不要看別人的眼光,不要參考別人的答案,因為隻有從你自己的內心得出的答案才真正的具足完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