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輯 就此放下,人生便春暖花開 留得枯荷聽雨聲(1 / 1)

第十輯 就此放下,人生便春暖花開 留得枯荷聽雨聲

清晨出門,匝地繁霜。腦子裏飛過一句話:秋陰不散霜飛晚。那麼,下一句就當是“留得殘荷聽雨聲”了。

賈府老太太一行人坐船去吃酒,寶玉說,這些破荷葉可恨,怎麼還不叫人來拔去。黛玉說,我不愛李義山的詩,就喜歡他的這一句留得殘荷聽雨聲。偏你們又不留著殘荷了。寶玉說,果然是好詩,咱們別拔了。

聽了這話的荷,是什麼心情?

什麼時候,自己已經成了殘荷。

成了殘荷的女子,雖然不會把白粉填滿臉上的褶子,妄想留住逝去的青春,但在瀟瀟冷雨的時候,大概會低下頭來,默想起許多的前情。

當初的時候,荷大如錢,綠綠圓圓,剛剛鑽出水麵,衝這旖旎春光睜開好奇的雙眼。

日長日大,日高日妍。一直長到了水麵清圓,一一風荷舉。手掌裏托著水珠,風把它滾過來滾過去,象一滴圓溜溜的水銀。荷舉起了花,花努出了尖尖的小紅嘴,嘴巴上落上了一隻乖俏的蜻蜓。

花香葉綠,引來漁船,船上坐著臉兒紅眼兒媚的姑娘,腕上戴著叮叮響的銀鐲。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不是蓮子青如水,是姑娘的情懷象水一樣的溫柔。望著天邊,姑娘在想著那個冤家,不知道荷花偷偷地看她。

花越開越多,多到了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這別樣紅的景致裏,不知道發生了多少婉約的故事。姑娘們蕩著舟來了,公子王孫也蕩著舟來了。愛情每天都在湖麵上發生,然後又順理成章或者不順理成章地在湖麵上結束。荷看這些,已經看得太多。

有一枝荷,並沒有長在熱鬧繁華的江南,而是長在了紅樓一夢的大觀園。

芙蓉被寶玉用來比晴雯了,黛玉幹脆前生就是一枝絳珠草,寶釵住的蘅蕪院到處是奇草仙藤,累累垂垂掛滿了果實,象她的人一樣。探春呢,該是一個大大的佛手香櫞了吧,要不然就是一囊水晶球兒的白菊。沒有誰會注意木頭一樣的二姑娘迎春。這個庶出的姑娘心性軟弱,聽人擺布,讓嫁哪個就嫁了哪個。搬離大觀園的時候,寶玉也沒趕上送行,隻看到湖裏荷花搖搖擺擺,也似在追憶故人,“池塘一夜秋風冷,吹散芰荷紅玉影。蓼花菱葉不勝愁,重露繁霜壓纖梗。”這個迎春姑娘,就是那枝孤弱的荷花,最終被重露繁霜斷送了一枝草樣的性命。

還有那個薄命英蓮,那可是曹先生特意派定的一朵香菱。一生苦楚,被拐被賣,入了汙泥就不得出來,隻過過幾天的舒心日子,可以跟眾姐妹鬥草比輸贏,可以跟著寶姑娘和黛玉學詩文,然後,一切快樂都成了空。這朵荷花,還不等開敗,就半途裏折翅斷梗,一夢歸空。

一枝荷花從小葉如錢長到繁盛嬌豔,再長到白露為霜,看過了這樣多的離合悲歡。當它想起這些的時候,或許會覺得前事如酒,引人醺然而醉。醉夠抬頭,才發現時移序易,親朋故舊都已散去。當初的十裏荷花映日紅,隻剩了現在的獨留殘荷聽雨聲。秋天的冷雨淅淅瀝瀝,這朵枯敗的殘荷,當是什麼樣的心情。

看透了繁華成空,明白了恩怨不過是一場春夢,這支殘荷,該會也在無邊的舊夢裏醒來。要不然,為什麼佛座要用蓮台?

佛坐蓮台,大約也是取的它中通外直,不蔓不枝,出淤泥而不染之意。本來,這種植物,柔軟,清潔,芬芳,自愛,既不是紅塵濁世裏仰天大笑或者鬱憤而哭乃至飲酒求醉的隱士,更不是峨冠大帶,前簇後擁的食腐而生的貴人。它就是一縷溫柔脈脈的香氣,開放在世塵這外,隨時準備接引迷人。佛的本義豈非正在於此?本來佛也並不是要以天堂和地獄來勸誘和嚇唬人歸順,更大程度上倒是在啟發人撿拾和擦拭自己的本心,讓本心如蓮,在暗夜裏也是靜靜地綻開。

一世裏憂心忡忡,愛恨迷城,經曆了百折千磨,蒙蔽了赤子本心。假如一轉頭間,看到這靜靜開放的蓮花,還能夠心裏一動,低下頭來微微歎一口氣,那麼,這顆心,總算還值得拯救。

弘一大師涅槃了,屬於他生命的那朵蓮花卻仍舊常開不敗。雖然說人生難得是歡聚,惟有別離多,可是,悲也悲過,欣也欣過,一世裏悲欣交集,雖然沒有做到心如枯木,卻做到了盛開如蓮,也當算沒有辜負了這圓月花朝。

荷枯了,夢沒有醒,花謝了,香氣還在。佛看著一世又一世的眾生,端坐在高高的蓮台,微笑無言。

燈影禪心:我們不用朝拜,不用禮佛,不用頌聖,不用交稅,不用吃素,不用穿袈裟或教士袍,不用念佛號或“我主基督”,不用告解,不用服從任何宗教規則,不用追隨任何宗教領袖的教導,假如這一切都隻為的拿到一張直達天堂的快車車票。這些我們都不用做,隻要做最真最好的自己就好。天堂就在那裏,大門沒有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