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牡丹樓雖然人也不少,但卻說不上賓客盈門。科舉的風口已過,牡丹樓自然也沒那麼多有錢過來喝花酒的讀書人,零散坐著的一些閑人有一搭沒一搭地喝酒聽曲。
花鴇母見來了兩位熟客,臉上笑得像一朵皺巴巴的菊花,一疊聲吩咐花枝招展的女妓給二人倒茶,然後忙不迭跟杜浩然解釋,道是杜公子來的不巧,銀翹姑娘硬是要親自出去買一條裙子,一會兒就回來。
“銀翹姑娘要買的裙子可是名叫廣袖留仙裙?”李白冷不防問了一句。
花鴇母點頭:“對對對,就是叫這個名兒,李公子好見識。”
杜浩然瞅了李白一眼:“可以呀,太白兄在珠寶鋪才當了多長時間夥計,居然連最始興的樣式都弄得一清二楚。”
杜浩然心中煩悶,沒臉沒皮地刺了李白一句,不屑地說了句:“什麼裙子這麼寶貴,讓她這麼火急火燎地去買。”
“可不是嘛。”當家花魁擅自離崗,鴇母顯然也是心情不爽:“不就是讓那個宋小子畫幅畫像嘛,硬要弄得這麼鄭重其事。”
“花鴇母的意思是,銀翹是為了讓那個姓宋的給她畫像,才專門去買的那什麼留仙裙?真是不知好歹!”杜浩然砰地一聲把茶盞砸上桌子,喘了口粗氣:“你們牡丹樓除了銀翹外,還有什麼漂亮的娘子?”
牡丹樓自然不缺漂亮的女子,不多時杜浩然便在兩個聲音嬌媚、笑容甜膩的小女子的婉轉逢迎下,喝了一盞又一盞酒,醉眼惺忪,連牡丹樓的歌舞都看不真切了。
此時舞台上的人,正是銀翹。
她沒有穿那件流光溢彩的廣袖流仙裙,隻穿了一件尋常的舞衣,在高台上舒展腰肢,跳一曲拓枝舞。
李白和在場諸人一樣,目不轉睛地看著銀翹跳舞,青璃說得不錯,“杜心兒”的拓枝舞跳得極好,腰肢輕扭,舞步飛旋,宛如三月新柳。
其他看客顯然也注意到了,牡丹樓中時不時有驚歎之聲傳來。
明明是一樣的舞步,為何隻是換了一張臉,便如此輕易便被人注意到了呢!唉,李白不禁歎了口氣,枉他從前自詡清雅,到底也隻是俗人一個。
不知怎麼,李白的腦海中忽然浮現出青璃的臉,還有她那招牌式的笑眯眯的神情。
這個口舌婉轉,又唯利是圖的老板娘在他看來簡直滿身銅臭,俗不可耐,然而她竟能跳脫色相是束縛?她到底是什麼人。
李白正胡亂琢磨,銀翹一曲已經終了。在場眾人哪裏肯依,不惜一擲千金,但求美人多留片刻。
李白沒這等心思,覺得索然無味,站起身來打算要走,這時他看到一個青袍男子竟是和他同時起身,二人四目相對,李白忽然覺得這人的樣貌莫名熟悉,恍然一動才想起,這人不正是放榜之日,感慨天下之路何其多,何必定要科舉的那個男子嗎?
李白不由得對那男子心生好感,朝他拱拱手:“在下李白,不知兄台如何稱呼?”
青袍男子一愣,眉目微微動了動,聲音溫雅:“敝姓宋,賤名問之。”
宋問之雖起了身,一顆心似乎還跟在銀翹身上,李白順著宋問之的眸光望去,隻見銀翹嬌媚地笑著,似是笑吟吟地接受了某個綢衫胖公子的什麼珠寶首飾。
宋問之的眸子暗了暗,忽然一陣刺耳的聲音傳來:“姓宋的,銀翹姑娘也是你一個窮賣畫的配瞧的,癩蛤蟆一個想吃天鵝肉。”
迎麵走來一個流裏流氣的浪蕩漢子,滿臉奚落嘲諷著宋問之。李白突然想到杜浩然口中那個“姓宋的窮小子’,大致猜到,可能這個漢子心儀的某位娘子,也曾找他畫過畫像,惹得這漢子不高興了。
宋問之的臉上毫無懼色,迎上那漢子的目光:“秦瓊當年也曾賣過馬,宋某雖然落魄,賣畫亦是憑自身本事,有何可被嘲諷之處?”
李白在心中為宋問之喝了句彩,宋問之聲音朗朗,話也說得不卑不吭,可是對上這樣流裏流氣的潑皮,本身是不適合講道理的。
那漢子臉上的嘲諷之意更濃,發出一陣噓聲:“哈哈哈,真是笑死老子了,就你還自比秦瓊,依老子看,反正你賣畫也掙不了幾個銅板,不如在這兒當龜公得了,哈哈哈哈,不過老子看就你這身板兒,當龜公怎麼夠格兒,不如在這兒當個兔兒爺吧。”
宋問之畢竟是個讀書人,聽了這樣的奚落,牙冠咬得咯咯響,暗暗捏緊了拳頭。李白亦皺緊了眉頭,剛想斥責幾句,那漢子卻忽然變了臉色,變成了一副手足無措,滿臉討好的模樣:“銀……銀翹娘子。”
“這位郎君,請勿在對宋公子出言不遜,奴家一直想求宋公子而不得,若您把宋公子形容得如此不堪,豈不是在說妾識人不清。”
那漢子喏喏,自然連聲稱不敢。
“宋公子,奴一直想請您的妙筆為奴描相,不知宋公子何時有空?”銀翹聲音婉轉,一雙妙目盈盈。
“得娘子垂青,宋某隨時靜候差遣。”宋問之的目光不由得有些發癡,銀翹淡淡一笑,點點頭,隨著身旁等得有些不耐煩的王孫公子飄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