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大間裏隻有五個人,肖建華的心稍微平靜了一點。他觀察了一下地形,這個大間距離其他房間有一段距離,隻有一道門,門很結實。並且有很大的窗戶,即使阿三有埋伏,肖建華很自信自己能夠從窗戶脫身。
肖建華還知道,黑虎這會一定已經帶人往這邊趕了,半小時之內就會埋伏在附近。
肖建華進門後,迅速並且故作漫不經心地關緊房門。
“阿三兄弟,讓你久等了。”肖建華向阿三主動伸出手。
“肖老板果然講信譽,隻來了一個人。”阿三也伸出手,和肖建華禮節性地握了握。
肖建華從容不迫地在阿三的對麵坐下來:“阿三,開門見山吧,我找你,是為今天花園浜聚眾的事來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是你幹的。”
“是的。”阿三用手把本來很光的頭發又往後捋了捋,承認得很爽快。
“那好,我今天來是要你以最快的速度說服那些人不要再鬧了,明天我不希望在街道上看見他們,尤其是那個‘保衛家園,拒絕強拆’的橫幅。”
“這恐怕不行,肖老板。”
“為什麼?”肖建華直視著阿三的眼睛,他知道這種談判不同於商場上的談判,既要最大限度地不激怒對方,又要在氣勢上壓倒對手。
“明人不說暗話,我就是想多要點賠償款的。如果能滿足我的條件,明兒我就讓他們不再上街鬧了。”
“這麼說,你有把握讓他們不鬧?”
阿三嘿嘿笑起來:“那當然,既然能把火點著,我就有把握把火熄滅。但是,如果不能答應我的條件,就休怪我不客氣,說不定我還會帶他們鬧到市政府,說不定還會上街遊行。”
“你的條件是什麼?說來聽聽。”
“在原有的基礎上,多賠一百萬。我也不是漫天要價,我那房子,值那麼多。”
肖建華想,果然隻是個小癟三。他掏出手機看了看,手機還處於通話狀態,他笑了笑:“這不行,絕對不行。賠償款一分也不能多。”
沒有等肖建華說完,阿三就急急地說:“那對不起,我們沒什麼好談的了。”
阿三說完,起身就準備走。肖建華說:“阿三,你最好給我坐下來,我現在是以最大的誠意和你談判的,這是給你麵子,不然的話……”
“不然你想怎樣?”阿三瞪圓了雙眼,口氣變得極不友好,滿臉的橫肉在急速地跳動。
“嘿嘿……”肖建華陰森地笑起來。
本來,肖建華不想這麼快就和阿三翻臉,但剛才看阿三起身要走,現在又用這樣的眼光瞪著自己,肖建華隻覺得一陣惡心。心想,什麼東西,給臉不要臉,給我臉色看,你配嗎?
肖建華已經很久沒有接觸過這樣的眼神了,當了老板,特別是開了建築公司後,迎接他的幾乎都是彬彬有禮的笑臉。肖建華想,不讓阿三嚐嚐厲害,他是不會服帖的。
在華城摸爬滾打這麼久,肖建華知道,其實所有的所謂道上混的人,都是以老大的拳腳論高低的。老大功夫好,別人就服,反之,別人就不服,你底下有再多的兄弟,都沒用。這華城,畢竟還沒有真正的黑社會,都是一些小打小鬧的小混混。
此時的肖建華,渾身的血液都處在亢奮狀態,很久沒和人真刀實棒的打過架了。
肖建華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
“不然的話就沒有現在這樣客氣了,知道後果嗎,阿三?”冷笑過之後,肖建華說。
“肖建華,你什麼東西,對我們老大客氣點!”這個時候,阿三的一個手下終於忍不住插話道。
“大人說話,小孩少插嘴。”肖建華怒喝。
“喲,感情肖老板今晚不是來找我商量事的,是來教訓我手下的。”阿三一個箭步,走到肖建華麵前,上下打量著肖建華,然後又圍著肖建華轉了一圈。
“哈哈,我是來商量事情的,可是你阿三太不夠義氣了。是你想把事情往僵處弄。阿三我告訴你,弄僵了對你沒好處,不要說我手下還有一幫不是吃素的兄弟。對付你廖阿三,我一個人就足了。但我不想用那樣的辦法對付你。”
“媽的,好大的口氣!”剛才給肖建華怒喝的那個家夥,對著肖建華罵了一句。
肖建華想,是該教訓一下這些後輩了,不然的話,他們簡直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進門這會時間裏,肖建華已經對阿三身邊的這四人有了一個大致的判斷,他們隻不過年輕氣盛身強力壯罷了,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對付這幾人,肖建華有充足的把握。
他也知道,黑虎現在已經等在外麵了,隻要他一聲令下,他們隨時就可以衝進來。
肖建華還知道,黑虎來起碼會帶上十幾個得力人手的,所以他也不怕阿三有其他的援兵。
“阿三,你的手下太不懂事了,要不要我來教教他們怎麼做人?”
“好啊,肖建華,你打算怎麼教他們?”阿三一臉的不屑。
“這樣吧阿三,我和你賭一把,你看怎樣?”肖建華不緊不慢地說。
“賭?怎麼賭?”阿三疑惑地問。
“這樣吧,”肖建華說,“你這幾個兄弟,看上去也個個牛皮哄哄的,看來身手不凡。你從中挑選兩位,刀棒隨便用,我們來個較量,我如果能夠赤手空拳贏了他們,你明天無條件地讓那些老太太老頭子們待在家裏,如果我輸了,你那一百萬,我答應你。”
“此話當真?”阿三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當真。”
“要是你輸了又不認賬怎麼辦?”
“嗬嗬,你阿三不會連這點都不相信我吧,一百萬對我來說,不算什麼。”
“要是你傷了,可不能怪我。”
“那當然!”
“好,肖老板既然這樣說了,你們倆陪肖老板練練。”阿三手指著兩個手下,自己又坐回飯桌前,等著觀戰。
肖建華自己都不知道,怎麼會突然有這樣一個絕妙的賭的主意出現於腦海,那簡直可以用靈光乍現來形容。他對這個主意滿意至極。
這既有點像歐洲人的決鬥,又有點像中國流氓之間解決問題所用的方法。
肖建華想,自己終於也要做一回流氓了。以前可從來沒有過,生意場上即使和別人有碰撞,都是有黑虎去做,而今天自己卻親自上陣。
這樣想著的時候,便有一縷笑意掛在肖建華的眉梢。
肖建華太需要解決問題了,所以他管不了這樣的方法,是紳士式的還是流氓地痞式的,隻要能解決問題就好。
當帶著笑意的肖建華被阿三的兩個手下,手持棍棒一前一後夾在當中的時候,甚至還在想,阿三你個土八路,和我玩這樣的賭,你輸定了。
他對夾著他的兩個人問:“準備好了沒有?”
其中剛才被肖建華罵的那一位,不待肖建華問完,揮棒從肖建華的身後朝他的頭頂砸來。那棒長五十公分,茶杯般粗,如果砸在頭上,那一定是腦袋開花的事。
肖建華微微一側身,那家夥便撲了個空。
“你不講規矩,還沒開始呢。”肖建華指了指這人,笑著說。
這個時候的肖建華,顯示了臨危不亂的英雄本色,說的話字正腔圓,中氣十足,鏗鏘有力。仿佛此時的他,不是在和兩個流氓做生死搏鬥,而是在看耍猴。
那家夥哪理睬肖建華這套,揮棒又從麵前砸過來。
肖建華飛起一腳,不偏不倚地踢在那家夥的肘部,那人的手臂關節就脫臼了,棍棒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阿三麵前的飯桌上。棍棒砸台子時發出啪的一聲,把阿三聽得一愣。
肖建華一不做二不休,又一拳打在舉著木棒還沒來得及往下砸的另一個人的臉上,那人立即便感到頭暈眼花,站立不穩。
肖建華快步上前,扶住他不讓倒下去,順勢取了他手中的棒子。
整個過程,肖建華隻出了兩招,便讓這倆家夥服服帖帖地站在那裏不敢再輕舉妄動,也讓在場的其他人大開眼界。
阿三不愧是江湖上混跡多年的阿三,見肖建華的身手如此了得,知道今天再打下去,自己將會顏麵不保。在最初幾秒鍾的心驚肉跳之後,他心情也變得平靜起來,心想,栽在這樣的人手上,活該。
阿三哈哈大笑起來,拍掌道:“早聽說肖老板身手不凡,今天算是見識了,果然名不虛傳,老弟認輸。來,肖老板坐下一起喝茶。”
肖建華對阿三一抱拳:“多謝你兩位兄弟承讓。”又轉向手臂脫臼的那位:“對不起了小弟,快去醫院吧,醫藥費我來出。”
兩個手下敗將攙扶著離去後,肖建華氣定神閑地坐到阿三的對麵。
“肖老板,明天我想辦法讓那些老頭老太太們不鬧,但是,拆我的房子,你看能不能加點錢?政府有的是錢。”阿三試探著問,口氣再也不像剛才那樣囂張了。
“政府有沒有錢我不知道,我也不是政府的人,但我知道,加錢是不可能的。你想啊,要是每家每戶都像你一樣要加一百萬,這花園浜也有三百多戶吧,那要加多少錢?政府能加得起嗎?政府拆遷這塊地,已經投入許多資金了。”
肖建華先給阿三解釋了一通,然後又歪頭問:“哎,阿三兄弟,你這算反悔嗎?”
“不不不,肖老板,我阿三好歹也是江湖上混的人,說過的話哪能反悔呢。剛才我們隻賭橫幅和老人們的事,沒有賭房子。”阿三目光炯炯地盯著肖建華。
肖建華稍做回憶,確實沒有提房子拆遷的事,好不懊惱,自己剛才太亢奮了,竟然讓這王八鑽了空子。
“阿三,你也知道,現在這個工地由我在做,有些話不便明說,想必你也知道。你也是做大生意的人,何必就為了區區一百萬和我過不去呢,你的牛肉生意一年不止掙一百萬吧。”肖建華說完,掏出煙給在場的幾人每人散一支。
他知道,對付他們要恩威並舉,往往,恩威並舉能夠事半功倍。在給他們散煙的過程中,一個化幹戈為玉帛的計劃,在他心中慢慢形成。
阿三點了煙,吸了一口,又輕輕地吐出,煙霧彌漫在他滿是肌肉疙瘩的臉旁,他的心裏在急速地權衡利害得失。從肖建華的話裏,阿三明顯聽到了威脅的成分,如果真的和他鬧僵,說不定自己的生意還真的有麻煩。
又吸了一口煙的阿三說:“不瞞你說,我的生意是可以賺一點,但那是小生意,哪能和你比呀。底下還有一幫兄弟,你也知道的,沒有這幫兄弟我的生意也做不成。除去開銷也就賺個十幾萬吧,要是一年能夠賺一百萬,我肯定不會為這房子的破事為難你肖老板的。”
“嗬嗬,這樣啊。”肖建華的手輕擊桌麵,“阿三,你看這樣好不好,房子呢,照拆,我給你介紹點生意,怎樣?”
“生意,什麼生意說來聽聽。”阿三饒有興趣地問。
“是這樣的,你聽說過王麻子火鍋嗎?”
“聽說過啊,那可是家大企業。”
“做過他們的牛肉生意嗎?”
“沒有。”阿三無奈地搖頭,“肖老板你知道的,我也就是小打小鬧,做些偷雞摸狗的事還行,中等飯店還買我的賬,但太大的餐飲公司,我們的貨也進不去。”
肖建華笑了,心想,你確實隻配做偷雞摸狗的事。人家大的餐飲公司既有過硬的關係,又有成群結隊的保安,還給比你更厲害的角色交保護費,你哪有本事和他們強買強賣?你有那個本事,也不會偷雞摸狗了。
“說對了,是家連鎖餐飲公司,在周邊的縣市都有分店,馬上要來華城擴充地盤了,他們的老總呢,是我的老鄉加朋友,我把你介紹過去好不好?”
阿三一聽這話,兩眼立即直了。王麻子火鍋,他們一共有二十多家分店,家家火爆,一年要用多少牛羊肉啊,這可確實是筆大買賣。
“此話當真?”阿三不太相信。
“當真!”肖建華輕描淡寫地點點頭,但輕描淡寫中蘊含著不容置疑,“我會騙你嗎?”
“那倒不會。”
“這筆生意要是成了,每年能給你帶來多少利潤?”
“這個,要看具體情況了,幾十萬總有吧。”
“幾十萬?你當我不會算賬嗎?”肖建華一樂,“不過,我不會過問你能夠賺多少,但我可以包你成,他們現在是和一家很有實力的國營肉聯廠合作,價錢貴不說,服務還不周到,但人家國營單位有實力,不缺貨。”
“但是,”肖建華話鋒一轉,“如果你真的想做,第一你的產品必須合格,不能讓我為難。”
“這個自然。”沒有等肖建華說完,阿三便著急著插話。
“第二,允許有一點合理的利潤,但價錢必須低於市場。”
“沒問題。”
“第三,你那牛肉分割作坊要改成正規的屠宰場,這樣才能做大,隻有做大,你才可以賺到更多的錢。現在已經不同於過去了,小打小鬧行不通了,現在的人也不同於以前膽小怕事了,強買強賣也不行了。”
肖建華講完這些後,又現身說法:“我也是從小打小鬧過來的,從前我也和你一樣做些小生意,我知道小生意的生意經和難處。做生意這一項,你總不如我吧?”
“那是那是,我哪能和你肖老板比,你的生意做得多大我又不是不知道。”阿三點頭稱是。
肖建華說:“我以一個過來人對你說,目前生意場上的形式,不像以前了。隨著建設法製社會進程的加快,我們的社會會越來越規範,那些不幹不淨見不著陽光的東西,必將被淘汰,隻有正規經營,才能發展壯大,利潤,要靠產品的質量和壓縮成本取得,而產品的質量和壓縮成本要靠規模化才能取得,明白嗎?”
阿三點頭,又急忙令旁邊的小弟給講得口幹舌燥的肖建華倒茶。這可是肖建華到現在喝的第一口茶,他細細地品著茶味,是不錯的黃山毛峰。
肖建華心想,做生意和道上混都一樣,沒有永久的朋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生意場上的人,大多是逐利之徒。隻要有利可圖,一切皆有可能。
阿三又給肖建華敬煙,幫肖建華點火後,畢恭畢敬地聽肖建華繼續給自己上課。
就這樣,本來是一場艱難的談判,演變成了肖建華給阿三普及商業知識的課堂。
肖建華此時似乎是個職業培訓師,講得眉飛色舞,阿三也像一個表現極好的學生,聽得入神。阿三被肖建華描繪的自己未來屠宰場的壯觀場景給迷糊了,沉浸在無比激動的遐想中。
後來,阿三也和肖建華稱兄道弟了。
“肖兄,真是不打不相識啊,能夠認識你肖老板,真乃三生有幸。”阿三拉著肖建華的手,激動的話語中也夾雜了幾個文雅詞來,“要是早和你肖老板有深交,我也不至於到現在還幹這種上不了台麵的生意啊。肖老板果然是有大氣派的人,怪不得有那麼多人服你,就連黑虎那狗日的也死心塌地地跟著你。你要是不嫌我這人粗魯,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不,是我跟定你了。”
肖建華將杯裏的茶一飲而盡,他實在太口渴了:“哪裏,哪裏,不談跟不跟的,大家都是朋友,以後相互照顧吧。”
“對,相互照顧。”阿三見肖建華在自己的手下麵前這麼給自己麵子,很是開心。
肖建華見此事已搞定,又得隴望蜀起來,順便把張廣誌在警局逃跑摔傷的事也說了。當然,他隻能告訴阿三是張廣誌自己摔傷的。
阿三一聽,心中起了微微的波瀾,但隻有一點點。忙問,傷得這麼樣,肖建華告訴他,沒有大礙,幾天就可出院。
阿三聽說張廣誌摔傷,其實是知道怎麼回事的,但在眼下追究此事是不合時宜的。又聽說沒有大礙,便沒往心裏去。
“此事還望兄弟多多斡旋,幫著說說好話,你應該知道怎麼做。”肖建華不失時機地說。
“沒問題。”當時,很開心的阿三答應得很幹脆。
肖建華知道,在利益麵前,阿三的這位兄弟,被阿三毫不猶豫地賣了。
今晚總算沒有白來,一舉兩得,一切搞定,肖建華也很開心。
最後,肖建華和阿三握手道別的時候想,這個阿三雖然是給奶便是娘的主,但也不失爽快,在以後的日子裏說不定還能被自己所用。
當然,開心的肖建華不忘必要的補充:“阿三兄弟,我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你答應我的,也希望不會食言。”
“說什麼呢,肖哥,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會說話不算嗎?”阿三急忙表態,臉上的肌肉又急速地跳動起來。
“那就好。”肖建華說。
肖建華開車上路的時候,阿三還難舍難分的在後麵不住地揮手,像送別一個多日不見的老朋友似的。
肖建華的車沒開出多遠,後麵就有兩輛麵包車跟了過來。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後麵的車正在向自己閃燈致意,果然是黑虎他們。
其實黑虎帶的人,一直在路邊等候,肖建華和阿三談判的一切過程,都通過手機現場直播到黑虎這裏。
一縷笑意浮上肖建華的臉頰,路燈的光亮透過玻璃跳躍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就泛出一種柔和而古怪的光澤來。
肖建華雙閃一下車燈,示意後麵自己有事,然後輕打方向,黑色的寶馬便乖巧而平穩地轉彎,上了開往園區的路。肖建華又一踩油門,車便像離弦之箭,直奔伍思雨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