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寧榮二府自打開春以來煩心事頗多,尤其賈赦多被禦史彈劾,什麼“倚勢淩弱”之類罪名幾次三番,弄得賈府上下人心惶惶,賈鏈等人不得不上下打點,一時耗資甚巨,加之以往幾年屢見虧空,漸漸地竟有些入不敷出之勢。
眼瞅著百年簪纓世家頹勢漸顯,卻在春末夏初之際突然逢回路轉辦起了喜事。好事之人一打聽,原來是榮國府二公子賈寶玉已與皇商薛家薛氏寶釵訂了婚約,定於五月初八正式完婚。
一石激起千層浪,一時京城街頭巷尾議論紛紛,有說薛家乃商賈之流,與詩禮世家賈家結親真是高攀了;也有說如今的賈家早不複從前,不過是個空殼,如今與巨富皇商聯姻正是珠聯璧合,正所謂一個缺錢一個缺權,不過是各取利益罷了;更有那知道內情的,一副言之鑿鑿地語氣,道那寶二爺與薛家小姐早就一見鍾情陳倉暗渡,此次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如此種種,不一而足,皆是猜測,誰也說不清楚內裏真相。
卻說這一日,黛玉正在瀟湘館裏倚欄看書,忽見春纖打門外進來,一臉的憂心忡忡,黛玉秀眉微蹙,剛想開口,就見紫鵑已經搶向前去,急急地衝春纖打眼色。春纖會意,遠遠瞥見黛玉,忙低頭拉著紫鵑進了一間廂房。
黛玉心中疑惑,點頭喚過雪雁來問:“紫鵑和春纖兩個丫頭在嘀咕什麼呢?”
雪雁一臉緊張,忙勸慰道:“哪裏會有什麼事呢,左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雜事,姑娘別理她們。”
黛玉秀眉一挑,起身輕斥道:“你還沒去問,怎知就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難不成,她們議論的事兒你早就猜到了,就隻瞞我一個?”
“沒……沒有的事!”雪雁緊張地漲紅了臉,解釋道,“最近春纖那丫頭有些神神叨叨的,針眼兒般大的事兒就疑神疑鬼,紫鵑姐姐為此說過她好幾次呢居然還不改……”
黛玉也不知聽進去沒有,拿起書就進了屋,雪雁知道自家姑娘生氣了,也不敢進屋,忙跑廂房,頓足急道:“你們兩個,說悄悄話也不知背著姑娘,如今讓她瞧見了正疑心呢,趕緊想想法子吧。”
紫鵑眉頭皺成一個大疙瘩,看看雪雁,又看看春纖,幾次欲言又止,最後什麼都沒說轉身快步進了黛玉的臥房。
此時,黛玉正歪在貴妃榻上生悶氣,見紫鵑進來,幽幽歎口氣道:“你們幾個眼裏還有我這個姑娘嗎?”那語氣冷得如浸寒冰,聽得紫鵑抽了一口涼氣,忙走至近前,解釋道:“姑娘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最該靜養,老太太也特意吩咐過的,不讓我們把些烏七八糟的事兒說給姑娘聽,隻是……”說到此,略頓一頓,見黛玉不滿的眼風掃過來,方繼續道,“隻是方才春纖回來說,老太太好像病了,我想著旁的事倒是可以不理會,老太太的身子可是頂頂要緊的,她老人家素日最疼姑娘,如今病了姑娘若是不去瞧瞧,怕是不太合適……”
“什麼,老太太病了?什麼時候的事?可找太醫診過了沒有?”黛玉聽了果然急了,忙欠身起來,一疊聲地追問著。
紫鵑忙道:“聽說也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有些咳症,已讓太醫瞧過了,無大礙,隻需調養些日子便好了。”
“更衣,我要去瞧瞧老太太!”黛玉終究忍不住,快步來到妝台旁坐了。紫鵑也沒猶豫,忙拿起梳子將她一頭潑墨般的烏發梳通,熟練地挽了個隨雲髻,又輕巧點綴了幾支銀飾,瞧著既素淨又莊重,這才起身一麵替她更衣一麵囑咐道:“姑娘的病才好些,不宜太勞累,此次瞧了老太太就回來吧,免得累著。再者,路上若是聽到什麼閑言碎語,也不要理會,有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動不動就在背後亂嚼舌根……”
“好了,別囉嗦了,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黛玉一麵說,一麵親手把身上的輕紗鬥篷係好,便攜了紫鵑出門了。
春末夏初的榮國府,處處一派新綠,滿眼的生機盎然。院牆邊一叢叢的薔薇又開得正豔,引得無數蜂兒蝶兒競相起舞。黛玉雖久未出門,眼下風光正相宜,可這會子卻無心欣賞,隻一路分花拂柳徑直來到賈母的居所。
此時此刻,賈母確是病了,但咳症是小,心病是大。王夫人鳳姐等媳婦婆子圍了一屋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些無關痛癢的話,卻無人敢提賈母心中的隱疾,直到黛玉攜了紫鵑娉娉婷婷地進得屋來,才不約而同地止住話語,一臉驚詫地望向她。
黛玉大病初愈,麵上又未施粉黛,越發顯得小臉瑩白瘦削,尖尖的下巴惹人憐愛。賈母一見黛玉進門,先是吃了一驚,接著就是滿臉的嗔怪,一疊聲地嗔她:“你這丫頭,不是讓你好好養病的嗎,怎麼又混跑來了?”
黛玉解了鬥篷遞給紫鵑,方含笑上前道:“勞外祖母掛念,黛玉的病已然大好了。”說完,又給賈母等人行完禮,被鳳姐推到賈母跟前的矮凳上坐下細細打量賈母。畢竟是最疼愛自個兒的外祖母,又兼月餘不見,外祖母竟比從前瘦了一圈,頭上的銀絲似乎也多了一許多,不覺心中傷感,滴下淚來,顫聲道:“黛玉不孝,隻顧自個兒養病,竟沒來瞧外祖母一眼,外祖母可是怪黛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