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旋動結束之後,層層粘力之中,偏又生出一點微妙的斥力,使鋒利的“鋼絲”,與她的肌膚相貼,卻僅僅是劃過幾道白痕,沒有破皮見血。
這顯示出她對真息的操控,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
但這還不夠,這隻是真正攻擊到來的前奏罷了。
所以,當七道真息由地麵破土而出的時候,秦婉如身上立時多了七道長長的血縫。
李珣看得很清楚,每一道傷口形成之前,她都有一個格擋的動作,但每一次都差了一分。
然而,每一道也都與要害差之毫厘,沒有影響到她的動作幅度。
這時候,傳訊飛劍剛消失在視線之外。
雖然它在突破周圍密集的封鎖時破損了幾處,但還是歪歪斜斜地衝了出去,魔羅喉並沒有刻意攔截。
很明顯,它對眼前的這對男女更感興趣一些。
砰然聲中,黑影就從秦婉如腳邊衝出來,與秦婉如幾乎是臉貼著臉,對拚了一記。
澎湃的氣浪將李珣轟出了數十丈外,全身創口複裂的同時,骨頭至少又斷了兩處,疼得他隻欲昏去。
緊接著,秦婉如有些踉蹌地落在他身邊,左手下垂,臉上也被劃出一道淺淺的血痕。
李珣斜睨了她一眼,又覺得表達不清,幹脆將麵具扯了下來,露出被血沫塗花了的臉。
“為什麼救我?”
“隻是沒想到救你會這麼難吧!”秦婉如坦然一笑,“如果知道是魔羅喉,我絕不會來!”
李珣嘿然一笑,眼角處卻已經瞥見了遠處閃掠的劍光。
目光再轉,他真正地看清了魔羅喉的麵目。
這個凶名卓著的妖魔,麵部的輪廓倒也算清晰,隻是漆黑如墨的皮膚上,有一圈妖異的鱗紋,蔓延了大半張臉,繞過眼角,沒入額側。
它沒有頭發,腦袋卻不光滑,而是由千丘萬壑的皮肉,蚯蚓般擰在一起,血管突出,甚至還在微微地跳動。
也在這個時候,李珣才發現它血色的瞳孔原來是豎立的,狹長詭譎,眼白則是淡黃色,與野獸無異。
一丈高的身軀像是被燒焦的枯柴,肢體上甚至還有血紅的開裂口;兩邊肩上,六根倒刺看上去堅硬無比,其實卻微微蠕動,上麵應該還有小孔,正呼出絲絲縷縷灰白色的霧氣。
在幽魂噬影宗待了這麼長時間,李珣可以毫不猶豫地下斷言:這霧氣,就是最精純不過的死氣!
很奇怪的是,魔羅喉並沒有逼上來,它血紅的眼眸在李珣二人身上轉了一圈,那陰森妖異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們的身影烙進心中最深處,然後,便又是一聲低嘶,瘦長的身軀猛地彈上半空,再一閃,便蹤跡全無!
秦婉如長籲了一口氣,緩緩盤坐下來,也不搭理李珣,自去調理傷勢。
李珣的傷勢比她重上十倍,偏偏腦子又清醒得很,苦痛之下,隻能咧咧嘴,勉強戴回麵具,便躺在地上,任由他去了。
流光閃過,明璣、清虛幾乎同時趕至,看著兩人的傷勢,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時,空氣中飄過一個輕淡的音符。
不隻是李珣他們聽到了,這一個輕輕的碎音,響在了所有人的耳邊。笛聲本清越,奈何在此人手間,卻又是另一番滋味。
三五個不成曲調的片斷,偏又能扯出一條隱沒於虛無中的脈絡來,使人忍不住側耳傾聽。
在諸修士看來,音符在人們耳中一轉,便勾著人們的神意,發生了微妙的偏移。
正在激戰之中,如何能有這失神之舉?
無論是誰,心神都為之一凜,偏在這時,耳邊又是一聲激越的長音。
這一聲,便如一把出鞘的寶劍,當頭斬下;這一“劍”跨空而至,根本不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便直刺在各人胸口!
廣達數百裏的戰場猛地一窒,然後便是根本無法控製的混亂。
不知有多少處在僵持階段的戰局,被一舉攻破──交戰雙方在這突來的刺激之下,為自保計,當場勝負立見。
這一刹那的血腥,遠超過之前所有時段的總和!而也從這一刻起,再沒有人敢上前動手。
除了那三對層次不同的戰鬥!
“古誌玄?”
笛聲入耳之際,清溟眉頭微微一皺,手上‘心照法劍’卻不受影響,輕輕一抖,蕩漾出一波秋水般凜冽的劍光,將撲麵而來的熱浪化為嫋嫋輕煙。
不隻在他身前,以他為中心,方圓五裏之內,已完全被蒸騰的水氣布滿,冰冷的海水竟平空降了兩寸,與周邊的海麵形成鮮明對照。
是妖鳳!
說起來,百年前的追殺,完全是以眾淩寡,清溟並沒有得到與妖鳳一對一交手的機會。
而今日,才是兩人第一次正麵交鋒。
交手之下,清溟心中別有一番滋味。
天妖鳳凰不愧為縱橫萬年的絕代妖魔,她對火焰的操控,在通玄界的曆史上,根本就已是空前絕後的級數。
在她的控製下,火焰的質性竟然可以產生如此豐富的變化!
大光明火、七情火、煉獄火、八門風火……同樣的一波火勁中,甚至可以包含著數十種質性!
偏又在舉手投足間,不以變化為能事,一統於堂皇典麗,就像是架構起一座震撼人心的雄偉建築,在這一等一的大手筆、大氣魄中,見證精妙暢達的靈動構思。
清溟最明白不過──雖然同為“真一”級數的宗師,但他畢竟是在四九重劫之後,才剛剛踏入這一境界,無論是在修為還是在各種臨機手段上,都要比妖鳳差上一籌。
從一開始交手,他便采取了守勢。
妖鳳在周邊閑庭信步般遊走,而他則在內裏信手揮劍。
雙方看似同樣從容,但事實上,他的活動範圍正被妖鳳逐分逐毫地壓縮,當來到一個臨界點時,他便要迎來妖鳳火山噴發般的強勢殺招。
便在這時,笛聲中傳出一些別樣的味道來!
果然,透過層層迷霧,數裏之外遙遙相對的妖鳳眼眸中,火芒流轉,纖長的手指倏然收攏,四指蜷曲,拇指虛按,一道熾亮的光束破開層層霧氣,直刺清溟心口。
清溟手上“心照”一偏,斜斜擋住,劍身發出“錚”的一聲震鳴,光束斜飛上天,而妖鳳則借機一個旋身,破開二人之間互相鎖定的氣機,身形一閃,就此不見。
臨走之前,她眸光一瞥,送來一個耐人尋味的眼神。
清溟看得清楚,心中微微一緊!
這個時候,他很清楚,另外兩處戰事也中斷了。
現在的場麵非常奇特,自戰事中斷後,原本還打生打死的諸散修妖魔,卻紛紛攜起傷者,向後退卻。
清溟是距離不夜城最遠的一人,他就站在海麵上,冷眼看著無數人、妖從他身邊穿過,向極地冰原退去。
在這個過程中,他沒有發一劍、吭一聲。
這些退去的修士,紛紛向他投來或警惕、或挑釁的目光,他也沒有半點兒反應。
不夜城的氣氛非常尷尬,在諸正宗修士中,有不少性情激烈、暴躁的人物,才從剛剛笛聲的威脅中驚醒過來,見妖魔一退卻,禦劍便是狂追。
但更多的人,還是選擇了穩重。
當那些急先鋒似的修士們快要追到清溟身邊的時候,天空中人影連閃,鎮魂宗宗主厲鬥量、虛緲宗宗主聆風子都禦氣而下,站在了清溟身邊,臉上神色凝重。
厲鬥量回過頭來,看著飛速接近的諸宗修士,正想說話,笛聲再起,這一次,卻是一道短促銳利的尖音。
霎時間,天空中劍光散亂,追上來的十多名修士,便像是下餃子,接二連三地倒撞入海,淹了個七葷八素,慘不忍睹。
然而,其中卻沒有一人受傷,都是昏昏沉沉地從水下冒出頭來,猶自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被撞下來的!
在這個過程中,處在中間位置的三位宗主,沒有半點兒感覺。
清溟看著前方那團永不消散的黑暗,低低開口:“古道人神技,堪稱宇內獨步!”
聆風子是一個身材瘦小,麵目和藹的老道,一雙習慣眯縫的老眼,總是隻留一條縫,看上去笑咪咪的,十分可親。
隻是他現在笑得有些發苦。
他抬起袖子,看自己寬大的袍袖上,橫豎交錯的幾道長縫,嘿嘿一樂。
“不要斷言得太早,看看俺這袖子!琴仙子的手段,怕不比她叔叔差上太多吧!”
他是三位宗主中,唯一一個還未臻至“真一”的人。
不過,虛緲宗的“虛空七真訣”號稱通玄界第一守式,便是麵對清溟和厲鬥量的夾擊,短時間內,也未必會有這樣的狼狽。
看著他灰頭土臉的模樣,清溟與厲鬥量對視一眼,都是苦笑。
便在這時,後方騷動隱隱傳來。
略過了數息,不夜城中忽地響起一聲長嘯,嘯音悲切嘶啞,直有撕心裂肺之感。
三位宗主同時一怔,還未回神,又是一聲悲嘯相連,緊接著,接二連三的嘯聲破空直上,響徹雲霄。
不夜的天空,似也因為這滔滔悲音,黯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