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不久之後,這塊招牌,恐怕便會陷於風雨飄搖之中了。
想著這一點,李珣心中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
直到清溟示意可以開口了,他才深吸一口氣,在十三位仙師的注視下,盡可能平靜的,將他與顏水月交談的全過程,一字不漏地說了出來。
“……顏道友就問:‘那你快告訴我,鍾隱仙師飛升的日子定在什麼時候?是十二月初七,還是初八?’”
說到這兒時,全室寂然,室內十四個人,連半點兒呼吸聲也沒有,一個個都成了泥雕木塑,便連毛發,也沒動半根!
李珣的目光從他們臉上掃過,頓了一頓,又字句清晰地說下去:“顏道友還說,這是她與師父玉嵐道人賭鬥的問題。是否如此,問一下玉嵐仙師,便知真假。”
說完了,李珣忽覺得全身都軟了下來,可是被周圍的氣氛壓著,呼吸都不順暢。
沉寂似乎要永無休止地持續下去。
直到清溟幽幽開口:“不必去問了,此事當非虛言!”最後四字,他說得輕無可輕,但每一個字落下,便讓室內眾人的心中沉上一沉。
最後一字的尾音還未落下,李珣便聽到了十三顆心髒同時崩裂的聲音。
清虛麵色沉靜無波,隻是眼神卻不自主地看著屋頂,緩緩道:“自從鯤鵬老妖現身,我便想著這事了。四百年前,六師弟將這老妖追得上天入地,最終還是潛伏在萬丈深海,才得以逃命。
“照理說,有六師弟在世一日,他便不會出來送死,是什麼人、什麼事給了他這種膽氣?
“還有這散修盟會,玉散人在夜摩天守了上千年,怎麼偏偏這時候靜極思動?有了妖鳳、青鸞,他就有了資本?我一直覺得這很牽強,今日方知,原來還有這麼一層!”
清虛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這畢竟有些玄怪之處,且不說水鏡宗的神術,那些妖魔鬼怪又是從哪兒得知,六師弟即日飛升的消息的?”
李珣聞言,心中便是一動,他想起了坐忘峰上詭異來去的人影,那可是古音哪!
難道……
這個念頭變得越來越真切,隻不過,李珣更想起了鍾隱當時奇特的表示;所以,他決定閉上嘴,將這個秘密再咽回到肚子裏去。
清溟則有不同的看法:“古誌玄、鯤鵬老妖都是功參造化,應當也有些奇妙的感應。便是我,這幾個月來也屢次心神不寧,本還以為是個小劫數,沒想到……”
他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下去,眾仙師都垂下頭,臉色沉鬱。
下一刻,清溟用力拍擊地麵,發出“砰”的一聲響,將他們驚得猛抬起臉來。
“你們這是什麼臉色?如喪考妣?”清溟神情依然平靜如水,但語氣卻是截然相反,鏘然如金鐵交鳴。
“且不說此事是否屬實,便是屬實,六師弟霞舉飛升,得證大道,這是哪個宗門都要祭祖歡慶的喜事。你們這是什麼態度?不舍得?還是根本就是懼了、怕了、離不開了?”
眾人被清溟突然暴發的脾氣嚇到了,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隻聽著清溟冷冷斥責。
“好啊!看來,這千多年來,大夥兒是被六師弟慣壞了!不錯,有六師弟在,你們在外折了麵子,可以回來告狀,自有他為你們出頭。
“你們在外修行,無論是宗門大派,還是散修妖魔,想找碴的,都要掂量掂量,看著六師弟的麵子,讓你們三分。將來,六師弟沒了,你們找不到靠山,心虛了麼?明德,你說!”
“天一劍”明德,是連霞七劍中,脾氣最火爆的一個,平日裏也多是直來直去,十分粗豪,此時一聽清溟點名,他古銅色的麵皮臉上立刻漲成了紫紅色,氣血上腦,便是上下尊卑也不大顧了。
“宗主是說俺仗六師叔的麵子嗎?俺下山修行數百年,靠的可都是手上的劍,胸中的氣!便是有妖魔厲害,一時打不過,也是回山苦修,然後再打回去!俺也是有臉麵的人,啥時候沒骨氣到要六師祖幫場子了?”
清溟微微一笑,也不理他,轉向明璣問道:“你呢?”
明璣此時神情已盡複舊觀,聞言燦然一笑:“明璣修行近七百年,斬妖除魔以萬計,數次死裏逃生,卻也未曾勞煩過六師叔半根指頭!”
清溟又問明如,如此一個接一個地問下去,室內九位二代弟子,都被過了一遍,其中說出的過往事跡,雖都是沾唇即過,但點點滴滴彙在一處,卻是讓人氣血上湧,難以自抑。
“原來如此!”才看到一半,李珣便明白了清溟的手法,心中不由得有些佩服。
隻此一舉,便將眾弟子渙散的氣勢盡數提起,可謂精采之至。
不過,畢竟鍾隱的飛升似乎已成定局,如何處理鍾隱飛升之後,帶給宗門、甚至通玄界的各種勢力消長,才是現在最應該做的吧?
李珣看著周圍十幾張微微漲紅的臉,好笑之餘,忽然莫名其妙地覺得,其實,有這種氛圍,也還不錯。
便在此時,外麵文海恭聲道:“天芷上人請宗主去光極殿議事……”
頓了頓,他的聲音又低了兩分:“妙化宗宗主古音前來拜會!”
聲音傳入,又是一室寂然。
剛剛屋內還是人滿為患,現在卻又是空蕩蕩的,李珣頗有些不適應。
不過,相比之下,剛剛打生打死的仇敵,轉眼間就上門拜訪,這種古怪的作風,對李珣的好奇心來說,更是一種折磨。
伍靈泉等人都因為此事去光極殿了,隻有祈碧留了下來,行照顧之責。
這讓李珣有些頭痛。如果可能的話,他更想一個人待著,好好考慮一下古音此次的來意,以及鍾隱飛升所將造成的影響。
說實在的,祈碧不是多話的人,兩人在一起,還是沉默的時候更多些。
可是,祈碧又是一個極吸引人注意的大美人兒,尤其是在她心無嫌隙,全心全意地做著某件事的時候,那溫柔專注的神情,可以讓任何一個男人看得目不轉睛。
李珣的氣息略粗了些,他感覺有些不太自在。
他不是一個太好女色的人──雖說在幽魂噬影宗的兩年間,在閻夫人的“有意縱容”下,他很是做了些事情,不過他自認為,自己在情欲上的控製力是相當不錯的,做了那些事,多數還是為了增長修為。
難道是幾個月沒嚐肉味兒,有些想念?
他的目光盯著祈碧頸後露出的一段雪白肌膚,有些走神。
他發現,在麵對祈碧的時候,他特別容易聯想到單智那廝,繼而再聯想到那晚的“風景”。
忽地,他感覺到祈碧的神情有些變化。
他嚇了一跳,以為自己的失態被發現了,但很快就知不對,祈碧的注意力顯然已經轉移到了門外。
隻見她微蹙起眉頭,側過臉去,似在聽著什麼聲音。李珣看到,她的手指已經沾到了一邊的劍柄上。
靜室的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了,而祈碧的寶劍也啞聲出鞘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