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 種一枝形而上學的桃花 攻守人生
愷撒大帝說:我來,我看,我征服。
李白說:安能摧眉折腰事權貴,使我不得開心顏。
笛卡爾說:我思,故我在。
三位古人,用一個“我”字表達了人類的普遍處境--無論何時何地,人都必須思考一個問題:對人生應該采取什麼姿勢:進攻,還是堅守?
其實我們每個人剛上路的時候都像愷撒大帝,渴望一線平推決勝千裏,就像一艘滿懷豪情壯誌揚帆遠航的巨輪,滿載著種種美好願望和品性駛向彼岸:理想、尊嚴、道義、責任、慈憫、友愛、真情,每一件都嶄新、光亮,在太陽底下閃爍著熠熠的光芒。
可是山高灘險,浪大風急,不知不覺就開始減少負重。理想扔掉了,責任看淡了,義務能逃避則逃避,慈憫?我自己還吃不上飯呢!友愛成了空談,真情又哭又喊,也給一腳踹進海洋。能扔的都扔了,尊嚴又值幾毛錢一斤?強權壓境,膝蓋軟一軟正常,太正常。
就這樣,負重小了,心大了,眼空了,我們的大輪船滿載著車子、房子、票子安全靠岸了,什麼都有了,可以歡呼勝利了。可是,“我”到哪裏去了?
於是,為了守住真我,有人就不當愷撒大帝了,中途改轍,要做李白。棄官的陶淵明、平生就不肯做官的王冕,還有不知道多少無名英雄,終老林泉溪壑。
從常人角度看,我們贏了,他們輸了。
從做人的角度看,他們贏了,我們輸了。
可是,從當代的成功學標準來說,我們和他們都輸了。
我們輸在不敢為了做真正的“我”,去挑戰既定的社會法則。
他們輸在雖然憑著一種“變態的自尊心”保住了自我,卻又生不逢時,不得不做出非此即彼的選擇。
其實現在,我們置身其中的世界還是寬容的,隻要你守得,耐得,等得,做得,未必就不會魚與熊掌兼得。
康洪雷,曾經在內蒙古電視台做場記,編外人員,四年沒拿工資,八年進不了電視台編製。愛導演這一行業,卻熬到37歲才第一次獨立執導《激情燃燒的歲月》。直到現在在北京仍舊買不起房子。一路走來的過程中,許多朋友替他著急:“你哪怕騰出手來幹點別的呢,多賺點錢。”但是他說:“拍戲是我唯一一件手上捧著的事情。兩手稱為捧,兩隻手都用上了,哪來的第三隻手做別的。”這種一根筋走到底的模樣,頗像《士兵突擊》裏傻傻的許三多。
他以為所有人都會和自己一樣,朝著既定目標百折不悔地前進,後來卻發現很多人走上另一條路:為適應社會而放棄初衷,尋找所謂的“捷徑”,為此甚至“教訓”康洪雷:“都什麼年代了,你這樣行嗎?” 康洪雷自問:“這樣不行嗎?”
真的,這樣不行嗎?他現在是當之無愧的中國一線電視劇導演,《激情燃燒的歲月》已經讓他一炮而紅,由他執導的現代軍旅大戲《士兵突擊》更是紅透全中國,至今仍在一輪一輪反複熱播。火了,熱了,大賣了,得瑟了,所有人都交口稱讚了,可是這個導演又接著遠赴滇西,導他的電視劇《我的團長我的團》去了。他沒有走捷徑也成功了:既攻占了人生高地,又堅守住了真正的自我。
昨天一個朋友來看我,曾經赫赫有名的大才子,如今在經商發財。十年間他從一磚一瓦起家,如今蓋起個高樓大廈,個性也變得華麗、圓滑。我問他還寫不寫東西,答曰早不寫了。問他快樂不快樂,他說也快樂,也不快樂。所謂有得就必須要舍,但是舍掉的必然不是自己願意舍掉的,所以午夜夢回,心裏總有那麼一塊地方,空得難受,又毛毛草草。那裏本來是應該開出一片花的,現在撂荒了。趁著而今“天良未泯”,還有感覺,那就盡情地說一說。等到哪一天一切初衷都已忘記,連“我”都丟掉的時候,想說也說不出來了。
聽他講話,宛似看一個荒誕而悲哀的夢境,那張略帶醉意的臉看得我莫名悲愴。在一場激烈攻戰高地的戰鬥中,他成功了,而在沉默而無聲的陣地堅守戰中,他“掛”了。
其實人生本無所謂攻守,隻要在努力中快樂,在快樂中堅持,在堅持中達到,在達到後還能回眸欣慰一笑,就是最大的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