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薑家說了聲, 周克仍舊背著沉重的旅行包, 帶李久路出去了。
馳見撐著欄杆抽煙,直到再也看不見兩人的影子, 才轉開視線。
周克說帶她去,並沒提他,這算家事, 所以他沒主動要跟著, 但心裏別著股勁兒,說不清緣由。
薑懷生孫子薑衡軒跑出來叫他吃飯。馳見跟他回去,見薑懷生正坐桌邊抽煙, 薑軍手撐著膝蓋,低聲下氣勸著什麼。
馳見走到對麵,和薑衡軒坐一起,他上來直接抓了個雞腿吃。
“放下。”薑軍大聲嗬斥:“爺爺沒動筷呢, 有沒有禮貌?”
“你老管他幹什麼,真是沒事兒閑的。”薑懷生在看孫子時換了副麵孔,“軒軒, 吃你的,想吃什麼吃什麼, 來,爺爺給你夾。”
“爸!”薑軍拖長音。
“一邊兒去。”
兒子受製於老子, 老子上麵還有老子。地位一級壓一級。
馳見對薑軍沒多大感觸,他父母離世的時候,他剛出生, 所以對父子之情很淡薄,但看到薑懷生寵溺孫子的樣子,忽然想起外婆。
他心忽然被什麼糾扯了下,想起離開那天,沒來得及跟外婆打聲招呼,實在不孝。
沒多會兒,兒媳婦端著湯也從廚房出來。
一家人坐下吃飯,六菜一湯,裏裏外外都是她忙活的。她做事雷厲風行,講話利落,是典型的北方女人。
剛開始沒人說話,都埋著頭,各吃各的。
兒媳婦抬眼瞧一圈兒,在桌下踢了薑軍一腳。
薑軍沒抬頭,又踢回去。
她筷子一撂,啪一聲響:“沒人說話我先說。”
馳見隻抬了下眼,跟他無關,他繼續吃。
“爸。”兒媳婦叫了聲:“我欠您一句對不起,我這人腦袋不會轉彎兒,說話太直,那天數落您,是我不對。”她是指薑懷生住進老人院之前發生的事兒。
“嗨,都過去了,提它幹什麼。”
“您老不會還在生我氣吧?”
“沒有。”他如實答。氣一陣兒就過去了,他後來隻是覺得住一起不適應。
兒媳婦轉轉眼珠:“不生氣就好。那在島上多住幾天,就當放鬆放鬆,然後您跟我和薑軍回家住,咱不去老人院了。”
薑軍幫腔:“是啊,爸。”
“不用,我在那兒住的挺好。”
“好什麼啊,一眼沒照看到,把人都給領跑了。”
薑懷生:“……”
馳見嚼著花生米,筷子在盤中一頓,輕飄飄哼了聲。
薑軍又踢她,她沒理,“我說的不對嗎?剛才沒得空,待會兒我還要問問那小姑娘呢,老師怎麼教的,到底什麼心態……”
“你先問問,出來是誰的意思吧。”馳見嘴裏嚼著飯,沒抬頭。
“這麼說,還怨我們了?”
“路費沒人報呢。”
馳見忽然發現,任何事一旦牽扯到李久路,他就完全不冷靜。聽不得別人說她,更不能讓人碰,跟有護犢子情節似的,覺得周克那職位他肯定能勝任。想到這兒,他沒忍住笑了下。
薑懷生兒媳婦性格也急,一見這態度,矛頭馬上要指向馳見。
薑軍小聲提醒:“說正事兒。”
她這才剜他一眼,又轉向薑懷生。
“爸,我記得以前咱這院子種的全是菜,房後還養了雞跟鴨吧?”兒媳婦兀自道:“現在太破了。我來之前把家裏後院的花苗都拔了,等著您回去種菜呢,您再多種兩棵梨樹,軒軒愛吃梨。”
薑懷生抬起頭,有些錯愕。
“咱接著養雞鴨,以後都吃健康的,不去外麵買。”
薑軍:“對。”
薑懷生看他一眼,“別麻煩了,我在你們那兒住不慣。”
兒媳婦也不拐彎抹角:“您住著不習慣,是因為您沒把那兒當成自己家。跟您說句實話,我們今天來,不是勸您,您想不想都得跟我們回去。我這人說話不經大腦,以後肯定也會冒犯您……嘶!你別老踢我行嗎?”她皺眉看薑軍,後者咳了聲,她繼續說:“……我其實根本沒拿您當外人。”
她想到什麼忽然歎了聲,“我爸媽走得早,現在婆婆也走了,我拿您當親爸,怎麼可能讓您一直住在老人院?”
一句話,把薑懷生說沉默了,他低下頭,又想起死去的老伴兒。
那些隨酒精蒸發的叮囑,又一次清晰起來,恰巧今天兒子一家趕到,要將他帶回去。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是她的安排。
見他沉默不語,兒媳婦趁熱打鐵,偷偷踢了下薑衡軒。
他正忙著啃雞腿,沒反應過來。
她又使勁兒踢了腳。
薑衡軒身體一晃,雞腿掉到桌子上。
她朝兒子使眼色,薑衡軒舔舔嘴皮子,立即站起來:“爺爺,您就跟我們……”
這一家人交流靠踢的,馳見麵無表情站起來,拿根煙走了,把空間留給他們。
在島上閑遛一陣,不知不覺再次走到渡口,他向對麵看去,隔著一條狹窄水道,南舟市區高樓林立,一片繁華景象。
又逗留一會兒,發覺自己未免太不瀟灑,於是揮兩下頭發,沿著來時的路,踱步回去。
周克和李久路午後才露麵,彼時馳見躺在角落的藤椅上,正心神不寧。
久路沒注意到他的存在,徑直走到飯桌前。周克倒是看見他,一揮手,“進去收拾收拾,準備走了。”
馳見不由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