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2 / 3)

高比穆隱隱感到不妙,似笑非笑說道:

“加上今年這一回,尤和顏大人前前後後一共稽核過我三次,說起來他每次不過都是老生常談,關愛下屬慈祥可掬,在我看來,田兄說的都隻是外邊的傳聞,不足為信,除非……除非田兄也曾經在他手裏栽倒過。”

“三次了……嗬嗬,高大人也不該閉塞到這個地步,官場傳聞極多,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我們哥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我說的這是傳聞,既是傳聞,沒來由現編現唱的是不是?”

“田兄好意,心領了!這茶葉是朋友所送,滋味如何?”高比穆顧左右而言他。

高比穆不願聽信自己所說,怕是執迷不悟,田逸隴有心別開蹊徑啟示,乃說道:

“其實這在棋盤上是常見的殺著——悶殺便是,高大人要是現在有空,我便陪大人走上一盤悶殺的殘局,如何?”

高比穆一時興致極高,命丫環找來棋盤棋子,與田逸隴對弈。

同樣一盤殘局二人對弈了多次,田逸隴看出高比穆日常不喜走棋,棋藝平淡,高比穆在田逸隴指點解說之下,深明精要。按這盤殘局的布子之法,高比穆所執的紅棋老帥盡管有車馬炮的保護,卻被逼得走投無路,黑方雙肋車配合中炮圍攻帥府,老將雖登三樓,但有驚無險,紅方急於擺脫中路受製的局麵,不得不落相換炮以減輕壓力,豈料黑方不期然地棄車砍士。此殘局設置精妙絕倫,高比穆綢繆再三,終難逃過悶殺結局,屢在最後關頭被田逸隴殺得透不過氣來,隻好拱手認輸。

高比穆體會到了悶殺的精妙和敗軍的無奈,聯想到自己身上,頃刻渾身震顫手足冰涼,心口氣血翻湧,突然間,他想到了自己的是如何給尤和顏抓到破綻的了,緊接著也便明白了尤和顏重彈老調的真正含義。

天變地變人變,每每不同,重要的是聽者心境。當下的心境!

他想到的正和尤和顏對他起疑的原因一模一樣。而能夠知曉兩個人心理這種一絲不差的巧合的,大概整個寰宇裏就隻有我了。

尤和顏並不是一開始就想著要悶殺高比穆,隻是官場上多年的經曆告訴他自己,官場染缸之黑,幾乎無人可以逃得過侵染,即便像高比穆這樣大有名望的清官,最後告老退離官場之前也會因為清苦了一世心懷抱怨而產生補償心理,以至於晚節不保,這一類人想著船到碼頭車到站,安全下閘前時日無多,以為無人幹涉大撈一把,致使一世清名前功盡棄。

這次尤和顏又再領命牽頭稽核高比穆,來到楊美城之後,一麵嚴令高比穆抓緊查案,一麵又故意拖他後腿,要高比穆陪著他們幾個周遊楊美城附近十裏八鄉,幾乎不給高比穆從容查案的時間,以此觀察高比穆動靜,判斷高比穆是否也會不幹不淨。高比穆一時未揣摩得清楚,急於結案過關,可以說是隻用了極短時間便取得了突破,數月無進展,三天便斷案,這正是應了那句老話,欲蓋彌彰!在不知不覺的露出破綻來了。所以,尤和顏十分斷定高比穆在這個案子上有利益牽連。“天變地變人變”,前兩次說過的話這次又一說再說,乃是暗諷快要退隱的高比穆逮著了難得的機會終於上了賊船了,同時也是暗含機鋒地告訴高比穆,我已經看出你這家夥的苗頭來了,你得給我識趣些。

高比穆神思恍惚,心氣變得虛弱。

田逸隴察顏觀色,心想,這清官也不好當啊!此時如果因為遲遲破不了拋屍一案而被尤和顏牽製,一招不慎,他高比穆幾十年的清譽就變成無用功了。

乃好心勸說道:

“高大人,拋屍案已經過了這麼久了還是沒有偵破,依大沱律例,主管的官員要受到懲罰。尤和顏習慣了雁過拔毛,自然不會放過機會,極有可能要敲大人的竹杠。大人需要提前應對,打點打點才是啊!”

“你也隻是知道有個拋屍案……唉!”高比穆心道,乃強作笑顏,嘴角彈了一彈,說道:

“如此,不知打點多少才算合適?”

田逸隴看著他笑了笑,正要開口說話,卻激靈靈地停住了,搖了搖頭,歎了一聲說道:

“唉!高大人,你清廉了一輩子,我看這一回難以過關啊!”

類似高比穆這樣的清官為名所累,實際上迂腐得要緊,既然從來都不貪財,這時哪裏有什麼閑錢可以用來打通關係的?而對方是尤和顏這樣欲壑難填的大貪,就算他高比穆把牙縫裏的殘渣都挑出來上供,想來不過幾百貫而已,這點點家當,怕是無論如何都滿足不了。

田逸隴沒有直接回答。高比穆愕然發覺自己其實也是多此一問。厭上心頭瞌睡多,高比穆正要端茶送客,王漢帶了兩個騎營兵勇直奔內堂。那兩人見到高比穆,打了一聲招呼,也不管閑人在場,隻管從懷裏拿出一份封好的公文放在案上,拱手執禮說道:

“尤大人命我們把這份公文送來,說要高大人盡快簽閱,尤大人不日啟程回京麵聖複命。高大人切勿拖遝!”說罷告辭而去。

高比穆盯著公文信箋,一動不動。田逸隴慨歎一聲,道:

“高大人,你看了這份公文,或者就證明田某所說不假了。”他尋思自己無話好說,不等高比穆發話送客先自告辭離去。

偌大的內院隻剩下高比穆一個人,孤零零的。天色漸暗,目之所及,四處光景愈發深沉。

高比穆忐忑不安地打開公文,映入眼簾的赫然便是一份稽核文書。他由頭到尾看了一遍,心驚肉顫,麵色變得越發鐵青。這稽核文書洋洋灑灑數千個字,著重點竟全都落在拋屍案上,特別說明了他高比穆半年來查不出任何結果,隻是在上峰的一再督促下,才略下功夫取得了一點進展,但仍舊無法緝凶破案,案情遲遲不能大白於天下,最後總評是個劣等!

猶如晴天霹靂,高比穆跌坐在椅子上。因為這個劣等,他在官場上苦心經營了多年的清廉幾乎被全盤否決,原來他最低的期望是告退之時可以領個全餉甚至額外另有獎賞,這樣一來,這些都要大打折扣了。

自從在八珍齊強入暗股,高比穆就已經變得麵善心不善,徒有一身清名了。他一心想著能有一筆巨資以圖賦閑後能夠照顧家人能夠安心養老,他想自己的一世清名應該到了有所補償的時候了,別說他目前沒有多餘的銀兩,就算他有滿屋的財寶,他也不會心甘情願就此乖乖交給尤和顏,因為這樣做如同承認自己貪腐墮落。他在心中對自己說道:

“昔時先皇提升自己做四品官員,坐鎮京畿要地,對自己極其看重,全拜清名遠播所致,一時之間幾乎所有的貪官都對自己敬而遠之,更無人敢對他說的話討價還價,雖說先皇已逝,但自己在當今皇上麵前應該還是保持著良好印象的,一旦東窗事發,隻怕會被問個欺君之罪。”

可是現在尤和顏追逼甚緊,形勢嚴峻,自己又該如何應對呢?

夜晚,飯桌上多了一道紅燒鯉魚。高比穆梗著脖子,懨怏怏不思茶飯,韋氏心裏起了疑問。

興許是這段時間相公實在太忙了,為了讓桌上氣氛顯得溫馨融洽,她笑著介紹這條大魚的來曆:

“這是先前田員外過來喝茶時捎帶過來的漁獲。本來現在大雪封江,沒辦法吃到這樣大的魚了,這個田員外今天難得的好興致,居然帶人到清涼河河麵鑿了個冰窟窿釣魚,他說自己的運氣很不錯,接連釣上了幾尾幾十兩重的大魚,也不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老爺,哪一天你要是得空了,我們自己也去試一試手氣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