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3 / 3)

高比穆眼珠子一瞪,將筷子拍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揉著腦門說道:

“不去!要有這樣好的運氣,今天我便和田員外一塊鑿冰釣魚了!還用得著為了應付那幾個京官疲於奔命嗎?!”

雖然發了脾氣,但聞著熟透的魚兒散發出來的誘人香味,高比穆還是拿起了筷子細細地品嚐起來。飯後不久,運氣突然來臨,竟然想起破案的關鍵來了。

他急入書房查閱典籍,發現有一種名叫河豚的魚兒,其內髒含有劇毒,其餘部分可食,味道極之鮮美,可主可輔,但凡用其入菜,必先去其內髒。

“發現屍體的那夜,屍體口中有些許魚腥味,仵作也在屍檢時發現其腹中有稀少的魚肉殘餘,楊美城裏也有時令河鮮出售,凶手會不會就是用河豚的毒物來害人呢?那一壇調料乃是辛辣之物做成,辛辣之食材一直都有催化加劇食物秉性的功效,難不成這河豚身上的毒物與辣料攪拌在一起了會變得比比爽更具毒性?記得這班辣菜廚子說過自己偶然也有嚐試過這壇調料的舉動,也許沒事的人隻是聞到了魚腥實則並沒有把毒物吃到肚裏,所以能逃過一劫,不幸被毒死的那個人卻是正好吃到了毒物。”

一通百通。至此,高比穆心中亮起了一盞明燈,半年前的夜半拋屍案就算是有了清楚的脈絡了。可是一轉念又想到,難道因為元凶樂沉翛潛逃無蹤,此案死無對證,自己就要領受尤和顏的悶殺嗎?

當晚,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背著家人在心裏計較了許久,終於惡向膽邊生。他把稽核文書置之一旁不予理會,招來手下,下令即去暗中打聽劉擘英、孫醒、朱謂能狀況行蹤。未幾衙役回報,劉擘英正在夜市說書,朱謂能在家中籌辦婚事,孫醒外出采貨未歸。

高比穆略加思索,命夜市散場後即刻暗中緝拿劉擘英,再分派人手時刻盯梢誌古齋,孫醒出現立刻回報,屆時再行緝捕。

衙役不由分說地將劉擘英抓到衙門,高比穆連夜突審。劉擘英聲稱那日夜晚和樂沉翛孫醒聚在一起隻是離別感傷,並沒有任何計劃謀略,對樂沉翛的去向根本不知,情狀言之鑿鑿。高比穆早已斷定凶犯必是樂沉翛無疑,緝捕劉擘英,乃是要落個口實,以佐證是樂沉翛做的案子。

劉擘英再三申辯命案與自己無關,想著事情緊急,高比穆心頭冒起無名火,哪裏容得他開脫,連番施用大刑。可憐劉擘英一個文弱書生,根本經不起皮肉之苦,開始還痛罵嗬斥高比穆人麵獸心,罵到最後實在扛不住了,隻得畫押認罪,屈打成招。

沒有大費周章,高比穆就拿到了劉擘英的供詞。口供原就是按著高比穆構想的意思落筆,大意是指證樂沉翛為泄私憤,在八珍齊廚房投毒,毒殺了一名辣菜廚子。對此高比穆實則大喜過望,心想堪破此案總算走出了關鍵的一步,眼下隻要趁熱打鐵,在這兩天再把孫醒拿下。孫醒老實認罪也便罷了,要是口硬便也大刑伺候,如法炮製一並要了他的口供。這樣即使抓不到樂沉翛,拋屍一案也算查得水落石出,可以正式呈報結案了。未幾,慮及朱謂能與孫醒稱兄道弟,此二人一同出現,遠道而來,背景不明,乃又傳話哨探,屆時朱謂能若有頑愚,一並抓了。

雖說樂沉翛潛逃在外是個遺憾,但緝捕逃犯與還原案發過程實屬一體兩麵,算是兩件事情,緝捕逃犯大可以找借口一拖再拖,大沱疆域廣袤,權當凶犯不在自己管轄的地界之內,自己輕輕鬆鬆地向刑部申報通緝令後,抓不抓得到人的責任便不在自己的身上了。那時,就算尤和顏再陰險,又憑什麼要挾自己呢?這樣一來,自己依舊仕途安穩,不但保住了告退之後那筆還算豐厚的俸祿,便連祈美每月繳納的分紅也保住了。至於尤和顏命人拿來的稽核文書,完全可以拖遝幾天,到時自己有劉擘英等人供詞在手,不怕他不重做修改。

夜深人靜的時候,尤和顏的聲音忽然一再響起,然而來來去去隻是六個字,天變地變人變,這六個字如同咒語,令我聽到極煩。直至許久之後,聲音遠去,梵天複又平靜。什麼事都沒發生。這算什麼懲罰?我懨懨地。

次日,高比穆想好了應對之詞,在衙門內安靜等了一整天,不見軍營有人過來催收稽核文書。他心內料想,尤和顏此著更是應驗了田逸隴所說,就像向其他人索賄那樣,故意留與時間,想的必定是他高比穆能夠攜帶了銀兩去低聲下氣地求自己疏通關係,嘿嘿!尤和顏這樣瞎想,哪裏料得到我高比穆已經拿到了劉擘英指證樂沉翛意圖投毒害人發泄私憤的證詞口供。

僅僅過了一日,盯梢子家的衙役便急急來報,說是孫醒已經回到楊美城的地麵。高比穆即刻發令緝捕孫醒朱謂能兄弟二人。朱謂能雖未於劉擘英證詞中出現,但其人曾與孫醒不避耳目到衙門裝模作樣報知拋屍一案,想必也有所陰謀,高比穆要人把他一起抓來,其實是以測萬全。

不料這二位竟然是練家子,筋骨皮肉比鐵石還要硬得多了,與劉擘英實在是大大的不同,無論怎樣用刑,隻是一概否認,就算麵對劉擘英的口供,也哂然不顧。高比穆想破了腦袋也拿不出讓他們低頭認罪的更好辦法,心力交瘁之餘,隻好將二人連同劉擘英一起關入地牢,分別關押,暫時了事。

這夜我深有感觸,他們神仙體魄,明明可以不這麼悲催,然而就這麼悲催了。神仙修人心養人性到這個地步,難道真的隻為保有現在這個剛湊起來的新家麼?或者,本來就沒有其他原因,純粹隻是簡簡單單的修人心養人性?

我忽然飄蕩到冰凍的湖麵,除了補縫形成了的一道狹長隆起,湖麵什麼都沒有,然而我便這樣被懲罰著,在湖麵一動不動。為什麼一動不動?天音究竟什麼意思?我想不透,隻想到前些日子在這個地方見識到的奇怪一幕——湖底有一口井,井裏有一個被叫做千年誑語的魂魄,無常來了不肯帶他入幽轉世。

呆看了半晌,我仍舊一動不動,在過去的懲罰裏,從未有過如此情形,懲罰會頻頻變換境地,在我則至少或者可以轉身四顧,或者可以如同踏足於地似的踱步九尺。按天音所說的,如此必定是讓我參悟什麼。想到此我忽然一怔,渾身發顫,所見猛地一下恍惚,隨著我突然心潮頓開,恍惚的景象又在一瞬間複如平常。

這道裂縫直切我的問題的答案!!一定是,那時那位被困在湖中井的叫做誑語的鬼魂說的故事裏有一個似乎是我的人,故事沒說完,隨著無常的無法忍耐,一切嘎然而止。那時我萬般憤懣都歸於無奈,之後懲罰繼續,我隨著新的懲罰見識每日不同的事情,以為我要的謎底會在這些新的懲罰中自然而然地出現。

我極速想象。此中最玄謎的地方,莫過於那段不見其人隻聞其聲的對話。講述故事的千年誑語,至少是一千年前的大活人。

我能知道一千年前的誰呢?一千年前的事,我的遊曆裏出現過什麼一千年前的事物呢?那位三千年鏡仙,我屢見屢隨的大聖和八戒,偶見的廝混凡間的幾個不大不小的神仙,沙僧、清風和明月,繆家莊千年老樹。

鏡仙靈淵子和大聖兄弟諸神活生生的,他們的屢見屢想我盡然而知,尚未發覺有什麼需要懷疑的地方。我覺得奇怪的是為什麼要出現一株千年老樹這樣不是活物的東西。難道因為它是一顆被視為所謂靈驗的樹?!就當它是這樣的原因吧,可是不管是活物或不是活物,在我的揣想中,他們之間似乎並沒有什麼關聯,更沒有誰能令我將僅出現了不足一刻鍾的千年誑語的那個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故事和它串想起來。

我看似無所不能,其實不如一縷風,要是能夠真正通神,令一切遂意就好了。好比,好比樂沉翛學習廚藝之前在隧洞遭遇到的那個人那次,樂沉翛念了一句咒語,轉眼心想事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