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說,並沒有讓堂下人起任何疑心。八珍齊一案尚未最後裁斷,無有解釋,此案存在無限多的可能性。
危蔟忌一眾捕快衙差上前,忠心耿耿說道:
“大人放心,我們定當全力以赴,如果他們敢有什麼動靜,我等自當舍命護法,叫他們從此不敢小覷楊美城府衙!”
高比穆聽了,想起樂沉翛即將被帶到衙內,說道:
“樂沉翛既然說了是來自首的,少不了跟地牢那幾個當麵對質。對地牢那幾個,我們已經領教過他們的奇功,這次他們對質,無論如何不能解了拘束他們的枷鎖鐵鏈,”他吩咐道,“陳皮、馬晗,你們到外邊和軍士們一起把樂沉翛帶到地牢裏去,記得從牢獄西側門進來。其餘人等,小心把守衙內各處大門。我和唐主簿、危捕頭還有王五胡四也一塊兒過去。我們到地牢看看,他們見了麵會有什麼話可說。”
眾人得令,各自照辦。
高比穆看看唐瞬乙,要他過來接了佩刀抱在懷裏,自己緩緩站起身來,招呼一聲快步走向地牢。
人言如風,高比穆臨時檢視刀械的事一下子便在衙門傳開了。由嚴苛開始,近些日子略有隨和,現在又冷酷至斯,心緒之變頻仍,大人是瘋了嗎?!各種規矩一大推,自己有沒有做不到的,會不會被揪出來殺一儆百?聽到消息的人都很緊張。
楊美城地牢位於衙門大院的西側後角,靠近後花園,向西有一座矮山。山上砌有圍牆,將衙門與外間相隔。圍牆處開有一個小小的側門。門外小路直通山後,那是冷冷清清荒草叢生的一片草坪。草坪便是衙門對死囚行刑開刀問斬的極陰之地。高比穆上任以來重視教化,以德服人,楊美城多年安定和諧,早無窮凶極惡之徒,暗示送囚犯西去的側門久已經不曾打開。
高比穆一行經過三堂,蓮池,七房,大仙樓,來到了大獄門前。
獄卒牢頭聽到了前邊二堂的消息,還沒來得及醒悟,便聞知高比穆已到。一時間,人人都以為是收受子家好處的事情敗漏了,都嚇得慌了神。見到高比穆,高比穆一臉蕭殺的模樣;看看唐瞬乙,唐瞬乙懷抱佩刀神情漠然;看看平素還能說上幾句玩笑話的王五和胡四,二位這時也沒有了兄弟之情,隻管手按刀柄地拿眼光在牢獄內四處查看。特別是神經質的胡四,這摸摸那推推,時刻都是要把戒刀抽出來砍人的樣子。
看這陣勢,大人是在大興問罪之師!
眾獄卒滿頭冒汗,手足發軟,兩腿一顫幾乎就要跪在地上主動坦白了。
高比穆並不就此進入地牢,在牢獄裏的空曠處環顧一遍,銳利的目光突然停在了在牢頭身上,足足打量了他半晌,突然喝問道:
“劉三,你身上不該帶著牢裏的鑰匙的麼?那些鑰匙現在何處?”
劉三下意識的把手往腰間一摸,鑰匙果然不在身上,放哪了呢?他本來是記得的,高比穆那一聲突如其來的斷喝讓他一下子蒙了,變得不記得了。他焦急地四處看了看,原來是丟在高比穆身後的木桌上了,他急忙跑過去一把抓在手裏,呲溜一下回到高比穆前麵,低下頭,不敢回話。
高比穆看著眼前的所有人,滿麵通紅,十分地怒不可遏,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說道:
“你們身為公門中人,對待公務如此懈怠,隨身攜帶的刀械不利不磨,關著凶犯的牢獄鑰匙四處亂丟亂放,這,這成何體統?!刀槍不利,就是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鑰匙亂丟就是有意放跑囚犯,這樣要是出了事,還會是小事嗎?!”
他突然手指上天,力竭聲嘶地吼叫道:
“大事!都是天大的事!我告訴你們!你們看著日子天下太平,一個兩個都提不起神了嗎?!統統回家去得了!衙門不必還養著你們這些廢物,你們做不出什麼事來!!”
眾人戰戰兢兢。想是大人破案的壓力忒大了,獄中關押的又是身懷絕技誓不低頭的強硬漢子,官匪不兩立,有人怠惰,大人自是恨鐵不成鋼,這樣一想來,眾人竟有了些同仇敵愾的感覺。
危蔟忌率眾說道:
“大人請放心,小的們立刻抖擻起來,管教沒有哪隻蒼蠅可以從我們眼前溜過。”
高比穆“哼”地一聲,餘怒未消。他走了幾步,狠狠地指著西側小門,呼喝到:
“王五胡四,你們到那裏去把守,千萬留神,切切不可有任何閃失!”
二人慌忙如箭般衝過去站住了。胡四緊張得又把鋼刀拔出了半截來。
高比穆看看四周,最後目光竟然又落在劉三身上。劉三被看得就要窒息,卻聽到高比穆命他道:
“你掌管的是整個牢獄的鑰匙,最好先離監舍遠些,省得人家真的劫獄了順手就可以拿了你的鑰匙便開門救人,”忽又指著西側小門道,“你也站到那裏去!好歹兩個快刀手可以跟你一塊照看鑰匙!”
高比穆咋咋唬唬地叫嚷了半日,偌大的衙門上上下下為之繃緊了神經,他不為別的,就是要置樂沉翛於死地。他原想製造機會自己動手,但是忽然想起頭天晚上韋氏曾經發了一個牢騷。
“王五和胡四怎麼在假山池子裏磨刀啊?水都給攪渾了。你見過吃鐵屑的魚兒嗎?!”
他想,胡四為人毛毛躁躁,正可一用。
如果讓樂沉翛活著進入衙門,在聞訊趕來的京官麵前,自己隻能給樂沉翛認罪的機會。那麼之前對劉擘英的訊問,就是真正的成了嚴刑逼供屈打成招了。尤和顏要挑自己的毛病抓自己的犄角,要自己對他言聽計從俯首帖耳,這就是一個現成的把柄。至於索賄一事就算沒有就此敗露,嚴刑逼供草菅人命還是會傳到朝廷上,自己一樣要受到懲戒。別的人攜譽告退,官祿都能晉封半級,自己的政績一旦有了汙點,即便是這一年才有的汙點,不說晉封無望,就連之後的俸祿都要虧減,而且從祈美處收來的黑錢也要溜走,流到尤和顏手上。
一世的清譽終究沒能掙來任何實實在在的東西。如此做官何用?要家何用?
說破了,如此處心積慮標榜自己,為的其實還不就是那幾個錢麼?
堂堂幾十年的光輝仕途豈能就此終結?!
高比穆滿腦子都是維護自己清譽,保住既已所得。他惡向膽邊生。
“樂沉翛!你莫名其妙!本來我巴不得你遠走高飛,永不回來才好啊!怎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進來!!你下藥毒殺他人,也是該死,依律也要處斬,既然早晚都是如此,今日我便給你來個痛快了斷,省得到時你多嘴了壞我好事,令我從此不得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