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月光手帕 父愛如茶
接到他寄來的家信,我的心突然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興奮感,因為他在信裏說:他的茶廠出現了危機,今年泡製的茶葉在一夜之間損失怠盡,不過,他告訴我,無論家裏發生什麼情況,都會讓我念完大學,不要為家裏擔心。
他是我的養父,也是我的仇人,從很小時起,我就有著一種印象:是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後來,為了贖罪,不得已,抱養了我,再後來,在與鄰居們的交談中,越發證實了我的這種想法,因此,從很小時起,我就處處與他做對,與他那個兒子——也就是我的所謂的大哥摳氣、打架,吵得不可開交,每次,他都是偏著我,甚至有一次,不依不饒的大哥糾纏我時,他還踢了他。
在小時候的印象裏,如果他不是我的仇人的話,他應該是一個很好的父親、男人,甚至於像一座山,支撐著全家的風風雨雨。
有兩件事我是記得很清楚的,一件是我八歲那年,淘氣的我,領著鄰居的一群孩子,到山的後麵玩耍,看見在一棵樹的頂部,結著一個碩大的馬蜂窩,天生的好奇和衝動在吸引著我們,於是我抓鬮為標準,誰輸了誰便一馬當先,先上去端掉那隻馬蜂窩。但天公不作美,我輸了,於是,在夥伴們的一陣吆喝聲中,我軍心大振,爬上樹開始實話我的作戰計劃。開始時,還是一種正義、正氣的思想,但到真正關鍵的時候,我才知道什麼叫做後悔,馬蜂蜂擁而來,我倉皇間跳下樹,小夥伴們臨危全跑掉了,我扒在地上,一群馬蜂撲天蓋地。這時,一雙碩大的手抱住了我,是他,他剛從茶廠回來,看見了我的惡作劇。如果沒有他,可能後果會非常嚴重,我的臉部被蟄了許多個大包,而他卻中了劇毒,躺在家裏輸了好幾天的液,我的大哥守在病床前,“嗚嗚”的痛哭聲不斷,我的心裏也有些後悔,但轉念又想,不就是幾個馬蜂蟄了幾下嗎,有什麼了不起的,當時,我的真的沒有弄清楚事情的嚴重性,也不知道,那些馬蜂有著劇毒。
我十三歲那年,又製造出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在小時的印象裏,我一直羨慕鄰居家門口的紅薯窖,因為那裏麵經常會裝著冬藏的紅薯,我曾經因為一隻紅薯而與別人大打出手過。因此,在我把我思維給那幫小混蛋說時,他們一致讚同。於是,在一天的黃昏時,萬籟俱寂,周圍沒有一絲人影,我們走進了那座紅薯窖。當時,我們不知道,那座窖已經不用多年。上麵一個大石板蓋住,我們齊心協力,那座洞口又重見天日。還是我,自告奮勇,他們用一根繩子係住我的腰,然後我便開始向下進軍,但是,我們的預想是錯誤的,缺乏經驗的我們,嚐試了人生的一次痛苦和失敗,剛下到一半時,那根繩子突然間繃斷了,我被掉進了萬丈深淵裏。鄰居們聞風而動,父親也跑了過來,他要了一根粗繩,縛住自己的腰,下到窖裏,把我從裏麵救了出來。我的臉色霎黃,巨大的震顫和膽怯使我昏了過去,醒來時,我居然躺在他的懷裏,我掙紮著想坐起來,但他示意我,躺著別動。
......
他的茶廠就在村的最東邊,那是他苦心經營的結果。他是村裏的能人,又兼著大隊的書記,因此,他的口號是一呼百應的,在幾年前,為了使村裏人都致富,他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建立一個茶廠,鼓勵周圍的老百姓都種茶葉,然後集體加工後賣出去,這樣,村裏就有了一項固定收入。於是,他積極籌資建廠,但開始時是十分被動的,人們都在看著這裏的笑話,他們一是沒錢,二是害怕出了錢將來成了黃水湯。他受了好大的罪,在跑了無數次後,他癱倒在病床上,沒有資金,再大的能力和思想都是白用。
但“天無絕人之路”,正趕上鄉裏鼓勵農民貸款辦廠,他豁了出去,於是辦了手續,開始了白手起家。不能不承認,他是一個很好的管理者,茶廠在興建的第一年裏,不僅還清了所有的貸款,而且解決了近百裏茶葉的銷路。我看見他的臉上泛起了少有的笑容,歲月已經無情地印證著他的蒼老和無助,但他一直苦撐著,他靠自己的吃苦耐勞、膽大心細,把個茶廠管理得井井有條。
我曾經去過無數次,但他卻一直在勸慰我,你別去,好好念的書,將來,咱家必須出個大學生,不能讓別人看咱的笑話。我心裏感慨萬分,我真的弄不清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長者會是我的仇人,但事實終歸是事實。他不讓我去,我便不去,我要好好上學,將來出人頭地了,為自己的父母報仇。
我下了狠心,學習成績也是“芝麻開花節節高”,我總是很高興的樣子,經常會弄一壺酒,坐在自家的小庭院裏,哼著那難聽的、一輩子人都聽不懂的曲子,喝醉了便蒙頭大睡,睡夢裏,還經常高興地笑著。我知道是自己的成績帶來了他的喜悅,但這對我來說已經不太重要,我有我的誌向,我的理想,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我們有著驚人的差距和異常,我是反叛者,不是家庭的,至少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