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高中以後,就一直很少回家,他經常過來看我,每次都是一大堆的人民幣,我也不客氣,一句話也不說,接過來,塞在袋子裏,他還會給我捎來他最新研製的茶葉,讓我品嚐後告訴效果,因為他一直說:“我們的茶葉不能隻讓農村人品嚐,必須走到知識分子中間,這樣的產品才是老百姓的產品。”每次嚐了,我都是隨口附和,很好,比原來的那種清涼多了。接下來,他走後,我便把那些茶葉都送了人。但不得不承認,同學們嚐了茶葉後,都說非常奇妙的感覺,絕對是真品,我心裏也有著一路自豪感,畢竟,這是自家產的茶葉。
高三那年,我接了家裏的電話,我的大哥,他的親生兒子,出了車禍,沒有搶救過來。我急忙請了假,回了家。在家裏,我看見他,正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大把大把的眼淚肆無忌憚,我心裏不知如何安慰他,張了半天口,也沒有找出一句適當的話,他看見我回來,抹了眼淚,把我拉過來,告訴我:“你大哥,不聽我的話,喝了酒騎摩托車,結果,撞在了山石上,就再也沒有起來。”
那夜,我一直陪著他,沒有說話,到了零點時,我點了送魂燈,值事的人點了追魂炮,他突然間扒在棺材上,痛哭流涕。我也是萬箭穿心。就這樣,辦了大哥的喪事,我也到了高考的衝刺時刻,他告訴我:“安心回去準備考試,不必為我擔心,我老了,見的事情多了,想得開。”
送我時,他背著我的行李,我們肩並著肩,在春風裏行走。微風吹過,他的稀鬆的頭發輕輕揚起,大片大片的白發相隨伴生,凸起的頭頂,細數著繁華過後的落寞和蒼涼。在臨別時,他問我:“大學畢業後,能來家裏嗎?”我很是詫異,不知他問的什麼意思,他趕緊解釋:“咱們的茶廠,很需要一個有知識的人來管理,我已經老了,思想已經跟不上形勢,現在競爭太厲害了,隻靠原來的管理思路已經無法站穩腳跟......”我沒有直麵回答他,因為這與我的理想不成比例。他沒有再問我,隻是伸出手,替我捏了捏打歪的領帶。
我沒有辜負他的期望,考了一所管理類的學院。在大學生活裏,我幾乎很少回家,也不知他現在生活得怎樣啦,而他,幾乎每星期都打來電話,問我的學習、生活甚至於愛情,我每次都在搪塞,他也許已經感覺到,就岔開了話題。
我花慣了他給的錢,因此,我一直大手大腳的生活著,尤其是談了女朋友後,我更是無所顧忌,向他要錢買了手機,於是整日除了學習外,便領著女朋友到處轉悠,心情舒暢自得。畢業那年,我應聘到了一家學院所在城市的公司工作,他們那裏的條件很是誘人,我是費了很大的神經才爭取到的,他們給我下了聘書。就是這時,家裏父親來了電話,說他病了,想讓我回家看看他。出於對他的可憐,我答應了他的要求,我回了一次家。
他分明比原來蒼老了許多,臉上盡是皺紋,歲月的無情、時間的磨練,加上生活的寂寞和孤單使他原本瘦弱的身軀更加消瘦。他問我:“畢業了,有什麼打算?”我回答他:“已經決定留在本市工作,請您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他猛的抬起了頭,目光直盯向我,我不敢抬頭直視他的目光。他頓了頓,問我:“你對家裏就沒有一點感情嗎?”我說“也許是吧,”“為什麼,難道我真的對不起你嗎?”聽到他這樣說話,我心裏的仇恨蜂擁而來,我一下子站了起來,“是的,因為,因為,是你害死我的爹娘,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你這是在贖罪。”聽完我的話,他從椅子上蹦了起來,他拖著原本病弱的身軀,扯著我,轉身奔到了黑夜裏。
他把我摁在了我父母的墳前,聲音有些發抖,“娃子,本來我不想告訴你,但是今天,我必須給你說清楚。”“十五年前,在這座山的後麵,有一對乞丐夫婦領著一個孩子,他們長途奔波到這裏,隻為了乞討,因為他們沒有家。就這樣,他們暈倒在路邊,有一個人從這裏經過,把他們救到了家裏,但經過檢查後,卻發現,他們夫婦倆個全部害了重病,後來,幾經醫生過來搶救,都無藥可醫,最後,他們死在了他的家裏,臨死前,他們請求他能夠救救他的孩子。那位鐵心的漢子流著眼淚答應了他們的要求。就是這樣,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他的聲音越發的顫抖。我仔細地聽著他的講述,我問他:“你為什麼一直瞞著我?”“我隻是不想讓你知道,你的父母是個乞丐......”他從懷裏掏出來一張領養證摔給我,我撿起來,感覺眼淚已經充滿了雙眼。
在父母的墳前,我燒掉了那張聘書。
攙扶著他回家時,滿山的茶花正在怒放,我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和這裏山山水水融在一起,我不能離開這裏,也不會離開這裏,因為這裏有我的親人,有著疼我愛我的父親。
而風正涼,茶正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