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底,天氣已經熱了起來,病房裏有產婦,又不敢開窗戶,空氣沉悶凝滯,景萱壓抑得幾乎透不過氣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
淩晨一點,又來了一個產婦,病房裏又臨時加了一張床,人來人往的腳步聲,小家夥撕心裂肺的哭聲,新爸爸興奮地報喜聲,產婦疼痛難忍的呻吟聲……攪得景萱心煩意亂。她開始後悔沒聽江若禪的建議,在這樣的環境裏,注定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段越趴在她的床頭睡得正香,怕驚動他,景萱不敢翻動,睜著大眼靜靜地躺在床上,聽著小家夥賣力的啼哭,她簡直妒忌得發瘋。她多想聽到自己孩子的哭聲啊……
肚子裏的兒子仍然很活躍,不時地踢她一下。景萱忍不住在腦海裏幻想兒子的樣子,他會有像她一樣的杏核眼嗎?會有爸爸一樣挺直的鼻梁嗎?他會哇哇大哭嗎?會用小手握她的手指嗎?會把小腦袋往她的懷裏拱嗎?會在大哭的時候被她接過來就戛然而止嗎?會衝著她露出純真無邪的笑嗎?……
在這樣無邊的幻想裏,景萱終於睡著了。
第二天上午,醫生給景萱打了引產針。幾個小時後,景萱清晰地感覺到,肚子裏的兒子重重地在她的肚皮上踢了一下,便再無聲息。景萱緊緊抱著段越,淚流不止。她知道,那是她的孩子,做了最後的掙紮。
當天晚上10點,景萱開始感到腹部隱痛,接下來,疼痛加劇。淩晨4點,景萱疼得在床上來回翻滾,頭上的汗珠子黃豆般一層一層冒出來。她卻始終咬著牙,一聲不吭。段越嚇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叫護士。護士來看了一下,撂下一句:“還早呢。”就離開了。
景萱緊咬牙關,她寧肯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鮮血直流,也不開口嚷一聲痛。段越抱著她心疼得直掉淚,把自己的胳膊遞過去,哀求她:“疼就喊出來吧,你這是何苦呢?咬我的胳膊,使勁咬……”
景萱搖搖頭,她是一個失敗的媽媽,她沒有資格像別的產婦那樣大叫大嚷,她隻有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一直折騰到早上8點,醫生來檢查後,把景萱推進了產房。段越眼淚汪汪地拉著景萱的手,想要跟進去,被醫生拒絕:“你在外麵等著,有事情會叫你。”
段越說:“現在不是允許家屬在產房陪同嗎?”
醫生冷冰冰地訓斥:“讓在外麵等著你就等著,你這人怎麼這麼麻煩?”
段越擔心景萱,滿腔怒火也不敢發作,隻好乖乖在外麵等著。
景萱在等候室一邊打點滴,一邊等待開指。等候室的燈光白得刺眼,景萱裹在毯子裏,一動不動,大腦一片空白。她覺得自己仿佛死過去一般,除了不時的陣痛,提醒她還活著。
10點40分,景萱用盡所有力氣,在助產士的幫助下,兒子終於生出來了。景萱的身體一下子空了,心也空了。
醫生問:“要不要看看你的孩子?”
景萱閉著眼睛,緊咬嘴唇,搖了搖頭。大顆大顆的淚,順著眼角,滾滾而下。那一刻她猶如萬箭穿心,她不敢看,她怎麼敢看?怎麼忍心看?這個被她殺死的生命,這個從她身上掉下來的骨肉……
醫生說:“那叫你愛人進來看看吧。”
段越被叫了進來,他隻看了一眼,便掩麵而泣。那是他們的兒子,細胳膊細腿的,那麼小。他不忍再看第二眼,走過來跪在景萱的床前,握住她的手,失聲痛哭。
醫生對這種情況見怪不怪,邊收拾東西邊安慰他們:“別傷心了,再過半年就又可以要了。”又問段越:“胎兒是你們自己處理還是交給院方處理?”
段越心如刀割,隻顧埋頭痛哭,景萱勉強說了句:“你們處理吧。”就閉上眼把頭扭往一旁,淚雨滂沱。她在心裏與她的孩子告別:永別了,我的寶貝,爸爸媽媽永遠愛你,願你在天堂快樂健康!
2010年5月21日10點45分,景萱和這個在她身體裏呆了23周+5天的孩子,永遠地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