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不是一個地方,而是一支軍隊,隸屬虎衛右營,駐守在大唐帝國的最邊緣處,西接劍城,北禦荒人。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秋日清晨。
陽光通透,天藍的好像剛買的新瓷。
一群士兵將頭湊在一起,盯著中間兩隻推著糞球的屎殼郎,攥緊拳頭,屏住呼吸。
兩隻屎殼郎沒有在意眾人的目光,悠閑地走走停停,前腿後腿,前進後退,一會正推,一會俯身倒爬,撩撥著眾人的心弦。
終於,有一隻提前越過了茅草線,咕嚕翻滾下深坑。
士兵們爆發出一陣狂笑,中間夾雜著歎息,有人用鐵槍懊惱地砸著地麵。
“哈哈哈,我早說,鐵甲將軍比你那黑衣羌胡強多了!”
“今日隻是僥幸,明日再戰”
“先把上次欠的酒和烤羊打回來再說。”
忽然場麵安靜下來,是燕將軍從土圍子中走了出來,他皺著眉頭,冷冷地看著參與屎殼郎賭局的幾個人,硬邦邦地說:“用這種汙穢之物來遊戲賭博,是不是有趣的緊?都給我滾回哨位!”
一陣風吹過,渾黃的沙土飛旋起來。
燕將軍咳了一聲,伸手拂去盔甲上的塵土。
盡管兩個月沒有下雨了,他的盔甲永遠光潔如新。
被訓斥的幾個兵卒忍住偷笑,慌忙撿了兵刃到各自哨位上去,這種事司空見慣,每一兩天便要發生一回,平日也就是叱散罷了,但今天燕將軍的表情有些嚴肅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因為臉頰上長了一個柿子大的癤子,呼吸起來都有些疼痛難忍。
若是士兵長了癤子,他們便會互相打趣說這是憋的。
畢竟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除了屎殼郎,偷糧野鼠和戰馬,很難見到活物了。
何況女人。
從昨晚開始,燕將軍受過傷的肩膀便疼痛難忍,而且今早朝霞很美。
這是下雨的征兆。
所以燕將軍時不時瞄一瞄天空,果然沒多久,西邊便出現了淡青的黑邊,這黑色越積越厚,濃的將要化不開了,然後向東蔓延開來。
“各隊聽令,糧草防雨,戰馬進棚,準備接水!”
手按刀柄,強忍住臉頰的疼痛,燕將軍站到土圍子高處,如臨大敵,好似麵對千軍萬馬,大吼一聲。
每個人在瞬間便動了起來。
不需要指揮,不需要交流,士兵們猶如一群螞蟻,走到自己的崗位,牽馬收糧,搭雨棚,蓋油氈,擺出木桶銅盆
每個人都表情嚴肅,如同生死搏鬥。
在幹燥的青城郡,下雨是一件大事。
等這一切都做完了,烏雲已經罩滿頭頂,風從大地而來,灌滿衣袖鼓鼓脹脹。
忽然,整個天空似乎引燃了火雷鏈,扯出一條老樹根般極粗的閃電,短暫的寂靜之後,黑雲後傳來一陣悶響,然後一陣像是要撕裂烏雲的雷聲排山倒海,滾滾而來。
整個大地為之震顫不已!
但每個人都沒有動,虔誠地望著天空。
然後,栗子大的雨點劈裏啪啦砸了下來。
兩個月沒有見雨,這幫糙漢子身上的土結成了厚厚一個殼,頭發裏可以藏住一隻鳥,往日下雨,他們都會脫了衣服在雨水裏連蹦帶跳,狂叫唱歌,然後把自己洗得盡量幹淨一點。
但是今天不行。
燕將軍盯著遠處,在煙水朦朧中,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地平線上。
因為離得遠,這個影子看起來似乎跑得很慢,但是沒過一會,所有的人都隱約感覺到了腳下土地的震動。
咚,咚,咚
不知是誰,尖著嗓子喊了一句:“荒人!”
燕將軍擦了擦眼睛上的雨水,沉聲喝道:“布陣!”
所有的人立刻進入戰鬥狀態,藤甲兵結成第一道防線,防止荒人投擲石塊,弓弩隊緊隨其後,擇機放射風暴箭雨,兩翼騎兵提槍待命。
還有數十名拖著陌刀的大漢,緊隨燕將軍。
所有的人目不轉睛,盯著逐漸飛奔而來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