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地一聲,許仙雙手虛握處,衝出一道六七丈長的氣劍,滾滾吞吐。前方驚濤炸湧,白浪翻騰,隨著他“劍尖”所指,在海上銀龍般蜿蜒飛旋。
眾人臉色齊變,登時又安靜了下來,紛紛朝金兀術、翁鶴鬆等人望去。翁鶴鬆笑嘻嘻地拄杖不語,似乎和自己毫無關係。
金兀術冷笑一聲,左手握緊那柄漆黑的龍角長弓,正欲踏步上前,忽聽北邊傳來一陣絲竹,仙樂飄飄,有人唱道:“夏時花兮冬時雪,一晝一夜一夢覺。月孤輪,孤輪月,問君消得幾圓缺?”
波濤起伏,六隻巨大的龍鱝貼著海麵極速飛來。鱝背上各坐著數十個高冠大袖的白衣人,衣裳鼓舞,臉色慘白,或吹管撥弦,或高舉白紙燈籠。燈籠上用朱筆塗著“不夜”二字,在陽光下閃著刺眼的金光。赫然是不夜城的倀屍。
唯有那唱歌的黑衣女子似乎還是個活人,雙目俱瞎,聲音清柔婉轉,卻蘊含著無盡的淒涼與哀苦,聽得人滿心悵然,莫名悲憫。一曲既畢,眼白翻動,柔聲道:“人生苦短,佳期如夢,各位好朋友,既到此共賀展城主大婚之喜,何不棄戈解甲,把酒言歡?”
許仙殺氣盡消,不由自主地將氣劍垂了下來。
卻聽李師師吃吃一笑,傳音道:“許官人果然憐香惜玉。這位娘子是不夜城主展子夜的姑姑,魔門五母之一的黑山姥姥。那雙眼睛便是因為當年被林靈素遺棄,激憤之下自行刺瞎的。你說自己是林靈素的徒弟,可千萬要小心啦。”
許仙一怔,想不到林靈素偏狹狂傲,竟然欠下了這許多情債。黑山姥姥這名字頗為陌生,想來極少在中原活動。瞧她容貌,年輕嬌姸,似乎不過二十來歲,黛眉凝愁,弱柳扶風,若非雙眼俱盲,端的算得上顛倒眾生的絕色美人。
“客隨主便,悉從姥姥安排……”金兀術對她似乎也有些忌憚,收起長弓,雙眸卻依舊怒火閃爍地盯視著許仙,冷冷道,“等展城主大禮之後,再當著各位帝、母、老祖之麵,與這冒充帝尊的小賊一較高低。”
許仙心道:“你許爺爺來這兒就是攪亂婚禮的,等不到那時,你們就全坐不住啦。”口中卻哈哈笑道:“一言為定!”雙手一拍,與李師師並肩飛掠,躍上了“狼雕號”的甲板。
神門群雄眼見一場血戰消弭無形,全都鬆了口氣,紛紛躍回各自船艦,和著那喧天鼓樂,歡呼嘯歌,揚帆轉向。
“狼雕號”上更是歡騰如沸,胡三書領著群盜競相伏身拜倒。許仙重生之後,雖已與他們見過麵,但當時先是與蛇刀老祖激鬥,繼而又大戰道佛各派,無暇細顧。此時凝神掃望,才發覺僅有二三十個是舊時部屬,其餘兩百餘人都是生麵孔,想必是後來招入的。
見許仙安然無恙,花神穀諸女也不勝歡喜,圍上前來,七嘴八舌地招呼問詢。未醒、夢耶、八妹更是不住偷瞥李師師,交頭接耳,對這風姿綽約的美婢大感好奇。
胡三書激動難已,抹了抹眼角,哽咽道:“當日帝尊屠斬青龍後,杳無音訊,眾人都說必已葬身海底,小人卻始終不信。這些年來,兄弟們尋遍整個北海,隻盼能探到些許消息……老天爺開眼,終於讓我們等到啦!”
這廝向來佞滑奸狡,諛詞如潮,此時聽來,卻似至真至誠。許仙眼眶濕熱,喉中也似被什麼堵住了,雙手一掀,將群盜托起身,朗聲道:“各位好兄弟,我命由我不由天。咱們活不活得了,見不見得麵,不由賊老天說了算,由寡人說了算!從今日起,你我齊心攜手,橫行天下,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就算神佛擋在眼前,也叫他們有來無還!”
群盜熱血沸騰,紛紛捶胸嘯吼。
李師師微微一笑,念著那“遇海填海,遇山搬山”,忽然又想起周邦彥的那首詞來,“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想依稀王謝鄰裏,燕子不知何世,向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裏”,淚水險些奪眶而出。山河猶在,故人已非,縱能如精衛搬山填海,報盡恩仇,又有何用!
陽光燦燦地鍍照著許仙的側臉,模模糊糊中望去,竟與那人有幾分相似。她心中劇痛,怒火又熊熊燃燒起來,夾雜著難以言喻的滋味,咬牙暗想:“賊老天嗬賊老天,你讓這小子放出李靈蕚,又讓他鬥青龍,伏玄武,送到我的麵前,是真要助我一了夙願麼?你讓我嚐盡人間痛苦,生不如死,又怎會如此痛快待我?好,好,管你是何用意,管他是誰,我都要叫你,叫他,叫這山與海、天與地,叫人世間所有一切,與我同化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