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走了10年去愛你 帶你去最美的地方
母親50歲那年,靠近大腦的地方長了個奇怪的腫瘤,它讓母親的眼睛,慢慢地模糊,聽力,亦開始下降,我需要很大的聲音,才能讓她聽清我在喊她“媽媽”。以那時的技術,醫生還無法對開顱將腫瘤清除掉有很大的把握,萬一失敗,生命或許都不能保證。母親像個孩子,拚命地躲著不去做手術。大夫說,還是不做手術,好好讓病人享受一下不多的生活吧。
父親是個擺弄了一生冷冰冰機器的硬漢,他的性格裏,也因此缺少了許多的柔情,像是一麵鋼,任憑怎樣的擊打,都不會將他融化掉。可是醫生的這句話,卻是讓父親無聲地落下淚來。他打電話給省城的我,說要帶母親去旅遊;年輕的時候母親給她說過許多次出去遊玩,他忙於工作,骨子裏又對這種浪漫的事情不屑一顧,總是一次次推脫掉了,沒想到等自己有了空閑,且真心地想要陪母親出去時,母親的時間,卻是少之又少。我沒有阻擋父親,我知道他想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對母親的忽略。他們年輕的時候,經常地吵鬧,為一些不值一提的瑣事。其實是母親寂寞,她需要父親說些無用的好話來聽,需要父親幫她一起擇菜時的片刻溫情;偏偏父親那樣地冷硬和沉默,一次次地將母親小小的浪漫熄滅掉。直到這時,他才真正地悔悟。
母親對自己身體的狀況,或許並沒有多少的了解,所以她聽到父親說要花上一年的時間,帶她遊山玩水,幾乎是樂瘋了。她背著父親打電話給我,很大聲地說,你爸爸這死老頭子開竅了呢,也不知怎麼就有了閑情雅致帶我去玩,孩子你去不去?我強忍著眼淚,也高聲地回複她說,爸爸是想和你單獨過蜜月呢,我在他會不好意思的,媽媽你就好好讓他陪你浪漫一回吧。
我給父親的手機裏充了許多的錢,讓他每到一個地方,都要和我聯係。父親不是個話多的人,在電話裏,更是三言兩語便將情況“彙報”完了。倒是母親,一直興奮,吵架似的在喧囂的人群裏給我提起他們遊玩的山水。我每每問她爸爸呢,她都會羞澀地來一句:給我按摩呢。晚上的時候,在旅館裏,她還會給我說悄悄話,故意壓低了聲音,告訴我父親怎樣鞍前馬後地服侍著她,讓她感覺像個幸福的老佛爺。她壓低了的聲音,其實都很高。即使在門外,都能聽得到。我是願意讓父親聽到的,這樣他的心,便會和母親一樣,被一種無邊的甜蜜充溢著,盡管這樣的溫暖,於他會有一絲的苦澀。
父親就這樣帶著母親,從湖北出發,南下到深圳、廣州、桂林,又返回途經廈門、上海、蘇州、北京,最後,他們在青島停留下來。因為母親說,青島真美,要是能永遠呆下去多好。這是父親給予母親的最大的浪漫,他在青島租了一個靠海的法式洋樓,母親站在陽台上,就能看到整個碧藍的大海,呼吸到純淨清新的空氣。這樣安靜舒適的環境,竟是讓母親的病,慢慢地好轉,隻是通過藥物,那個幾乎將她的生命快要奪去的腫瘤,就自行地消退掉;除了視力有所下降,雙耳需要帶助聽器,她的身體,竟是比父親的還要硬朗和康健。
這已經是10年之後的事情。父親花費了一年的時間,帶母親找到一個最美麗的城市,停留下來。他們遠離所有的親戚和朋友,在陌生但卻優美的海邊島城一住就是10年。而且,還要一如既往地住下去。我每隔一個月就做火車去看他們,直到後來我在火車上認識一個青島的女孩子,棄掉風光又薪水豐厚的主持工作,和父母一樣,搬到島城來住。工作再忙,我都會每天打電話給母親。她有時候還會與父親鬧些別扭,但常常過不了幾個時辰,兩個人中總有一個會主動地道歉和解。我問她秘訣是什麼,她總是笑而不答。但她還是忍不住,“悄悄”告訴我說,這10年是你爸從老天手裏奪來送給我的,我除了奢望跟他在這麼美的地方再多住上10年,和他多說說話,散散步,多做些好吃的菜給他,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10年前父親的那場浪漫,母親到底還是一點一滴地都記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