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 走了10年去愛你 走了10年去愛你(1 / 1)

第六輯 走了10年去愛你 走了10年去愛你

她愛上他,隻是一秒鍾。而他愛上她,卻是10年以後的事情了。

那時候她的父母都在部隊,有著不容忽視的職位。她生下來就被人寵為公主,所以不懼怕任何的人;但自從他來了之後,她的心裏,卻是生出了莫明其妙的恐慌和擔憂。他是從別的地方借調來的文藝兵,本應與她一樣無憂的少年,卻因為出身不良,而被人排斥。他基本上是不太說話的,除了必要的演出,他隻安靜呆在自己的屋子裏,專心畫畫。那次她是無意中從他窗戶前經過,隻是淡漠一瞥,便立刻被他吸了去。她看見他空蕩蕩的房子裏,擠滿了人,微笑的人,哭泣的人,悲傷的人,快樂的人,那些逼真的臉部特寫,一張張掛在牆上,在冬日清冷的陽光裏,有一種異常動人的美與溫柔。而他,則在其中,如一尾魚,怡然自得。甚至,他微閉起眼,無聲無息地跳起了舞。那是她見過的最不可思議也最浪漫的舞蹈,沒有音樂,沒有觀眾,沒有掌聲,但卻是聽得見一顆心,在奔放的舞姿裏,流暢的呼吸。而那些牆上的人,則成了他的舞伴,他與他們,隻是一個眼神,便彼此懂得。

她就是從那一刻,愛上他的。也是從那一刻,她開始害怕,害怕會有什麼人,一個命令,便將他從自己的身邊,奪了去。她如一株驚恐的花兒,迫切地需要倚靠住他,但他明明就在她的身邊,她卻是半步也無法挪移。隻有在一同上台演出的時候,她才有機會,與他肩並著肩,跳歡快的舞蹈。甚至,偶爾有一次,她還拉住了他的手。他的掌心,如此溫暖,她多麼想永遠地停留下去。可是這樣的一個願望,隻是一個奢侈的夢想,她還沒有來得及溫習,夢就碎了。

是她的父親發現了她神情的恍惚,並很快地查明,她竟是愛上了文工團裏出身最劣的他。那是一個重視出身的年代,而且,一場浩大的劫難,也悄無聲息地席卷而來。父親很鄭重地告誡她,不要自找麻煩,否則,最終會連他們一家人,也給牽扯進去。她不是不明白,但愛情滋生蔓延的速度,比這場風暴的來勢,還要凶猛。甚至,她在得知他很快要被下放到一個偏遠的山區後,她第一個想到的,便是無論如何,她也要一起跟著去。

當然他還是自己走的,但她通過父親的一個朋友,打聽到他要在晚上9點,被火車帶走。她瞞過所有人,假扮成火車上的工作人員,在他即將上車的那一刻,將一個裝了自己照片的信封,在擁擠的人群裏,悄無聲息地塞到他的手中。他有一刹那的疑惑,但還沒有來得及看清他的下一個表情,一群人,就將他擠進了車廂。她扒著車窗一個個地找尋著他的身影,卻不過是片刻,便被身後一雙有力的大手,一把拽出了車站。

但她卻是牢牢地記住了他去的那個山村。他在那裏,呆了10年。而她,冒著牽連家人的危險,千方百計地找尋著機會,去探訪他。一年後,她果真尋到了一個時機,是部隊征女文藝兵,她在父親的阻撓裏,去了新疆。征兵的人問她為何要去這樣遠的地方時,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討好地說一些豪言壯語,卻是脫口而出:因為新疆離我認識的一個人最近。是的,她無法奢求能夠見到他,但她卻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一步步與他靠近。

她將一生最美好的10年,孤單地鎖在了一個距家千裏遠的城市,但卻是因為有了鄰省的他,而心內充溢了一抹似水的柔情。沒有人知道為什麼每有外地演出的機會,她都搶著報名;也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一有空閑,她便沿著通往東南去的一條路,樂此不疲地走下去。有一次,她甚至冒了被遣送回家的危險,私自偷跑出去,去看一場無趣的演出,隻因為,她聽說,那個文工團,是從他所在的城市裏來的。她就這樣一點點地,以各種各樣的方式,近乎執拗地,靠近著他。她一直堅信,總有一條道路,是通向他的;隻要,她能永不停歇地沿著朝向他的方向,執著地走下去。

這一走,便是用了10年的時間。那場劫難結束,他終於得以平反,回到家鄉。而她,則在輾轉得知他離開鄰省後,一秒都沒有猶豫,便即刻寫了申請,請求調回父母所在的部隊。申請批下來的時候,她拖了行李箱便飛奔去車站,路上遇到了戰友,她千篇一律地隻有一句話:有人在等我!

她終於成功地將他攔截在了去相親的路上。他對她隻有一張照片的記憶,但她對他,卻是深愛了10年。她並沒有做什麼驚天動地的事情,來喚回他對等的愛,她隻是在見到他的那一刻,微笑著鬆了口氣,說,照片上的人,走了10年,終於趕上了你。他在10年後的一秒鍾內,就這樣被她輕易地俘獲。

他們此後在一起,相守了許多個10年,且有了一大堆的孩子。生活改變了許多的東西,但卻再也難以改變他們走路的方式,手牽著手,肩並著肩;站定的時候,頭,便微微地靠在一起,如一朵飽滿溫柔的花兒。

這是連他們自己,都沒有注意過的姿勢;但卻是隻有他們自己,才明白,這樣一個外人看來美好的瞬間,在時間的磨盤上,曾經被怎樣艱辛地打磨,才綻放出今日素樸優雅的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