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敬臨走前的那番話, 竟然是這個意思。
安文卿靠在他臂彎裏用手指無意識畫著圈, 顧玄弈將人摟得更近些, 珍惜這一刻的寧靜與甜蜜。
“弦之,我怎麼什麼都想不起來。”
“……想不起來就別想。”
“好吧。”安文卿聽到顧玄弈的心跳聲,好奇的將耳朵貼上顧玄弈胸口位置,數著,“一、二、三……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
顧玄弈問他:“你在做什麼?”
安文卿歎氣, 坐起, 盤腿坐著手交疊放在腿前,一副乖巧的模樣:“我無聊。”
看著安文卿這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顧玄弈寵溺笑著, 抬起上半身摸摸安文卿的腦袋,而後側臥單臂撐著下巴看向安文卿, 怎麼也看不夠似的,眼睛一直盯著不放。
安文卿拉扯著被子遮住自己胸前,分明是害羞了幾分。
顧玄弈嘴角上揚,語氣放蕩起來:“現在才覺得不好意思有何用,剛才不都是你主動挺胸送到我嘴前。”
安文卿賭氣,嘟噥:“不要臉。”
顧玄弈忙不迭討好道:“是是是,都是我不好,比城牆厚。”
安文卿左右輕輕晃動身子哼起一首不知名的歌謠, 顧玄弈閉上眼睛安心聽著,這一刻的美好若是能永存那該多好。
——惟願這場夢,不複醒。
可是夢終究有醒來那一刻, 顧玄弈不知不覺入眠,夢裏的他和安文卿擺脫世俗、擺脫一切,包括譚敬,他帶著安文卿相攜來到一處世外桃源,從此農耕漁作,快活逍遙。
醒來,安文卿不在身側,顧玄弈起身尋找,不在房內。
顧玄弈穿上衣物匆匆出門,在石拱門處遇上譚敬,譚敬上下打量著他,幫他恢複雁親王的容貌,而後說:“人還在這院子裏,有我守在這,他逃不出去。”
顧玄弈不信譚敬感知不到安文卿的去向:“人在哪?”
“就在這院子裏,他插翅也飛不走,你不妨多給他點時間,任誰一醒來看到自己與一個本該昏迷在千裏之外小城中的人躺在一起,赤身**,身上還有歡愛過後的痕跡,都會受到不小的衝擊。”
顧玄弈露出些許悲涼神情,倒不再咄咄逼問,隻是覺得奇怪:“他先前為何會……?”
薛敬:“我沒給他下什麼**湯,更沒改變他的心性。我隻是讓你看到遵從原始欲望、不被世俗他人想法所左右的安文卿到底是何模樣,他心裏有你,可惜擋在你們之間的東西太多。”
拱門的陰影籠罩在顧玄弈頭頂,他低眉不語,不知作何感想。
薛敬壓低聲音告訴他:“於這座雁王府宅邸,你就是掌權者,你想要把一個人困在身邊很容易,無人敢反對,就算傳揚出去,誰敢說你的不是。”
薛敬的話縈繞在耳邊久久不去,顧玄弈對上薛敬深黑無底的眼眸,而後,薛敬抬手指向一個方向。
顧玄弈轉身去尋安文卿,薛敬在其身後悠悠說:“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你是雁親王朱申,當朝皇帝最寵愛的兒子。”
找到安文卿的時候,他裹著那件衣服躲在樹叢裏,顧玄弈連忙脫下身上衣服披到他身上,被安文卿拒絕。
樹叢裏不幹淨,顧玄弈怕有蟲蛇咬傷安文卿,想要拉他出來,安文卿抗拒著,最終還是被顧玄弈橫抱起送出來。
在你來我往的掙紮拉鋸中,顧玄弈的手臂被尖銳的樹杈劃出一道長長的血痕,往外涓涓流著新鮮的血液,很快染透劃破的衣衫。
安文卿停止掙紮,看著那傷口別開視線,咬著唇一言不發。
這一切都不真實的像一場幻象,前一秒他的屁股還被杖責得破皮出血,剛剛醒來時已經一切恢複如初,哪裏還有半點受傷的樣子;明明被他確認過當真處於昏迷不醒狀態的顧玄弈出現在自己身側,身上留有兩人交歡過後的痕跡,而他絲毫不記得。
還有這陌生又熟悉的院落擺設,如果沒猜錯,這裏應該是雁親王的府邸。
眼前的雁親王,到底是顧玄弈還是真的雁親王?為何顧玄弈能易容成雁親王的模樣,那顧府裏躺著的又是誰,這一切的一切,誰來跟他解釋個明白!
本想質問,目光觸及雁親王手臂上的傷口,那些話被吞進腹中,換成:“先去處理下傷口。”
這點小傷不必勞煩薛敬,顧玄弈喚來府內在府大夫,清理傷口綁上幹淨的白布帶。
雁親王是千金之軀,金貴的很,大夫千叮嚀萬囑咐讓雁親王注意避免傷口再次感染上汙穢,還有飲食都需注意,顧玄弈嫌他煩,敷衍幾句便讓他離去。
大夫不敢忤逆雁親王,隻能彎腰步步退後,臨走時稍帶上門。
顧玄弈不在意手上這點小傷:“不過是破了點皮出了點血,我以前倒也經常磕磕碰碰受傷,也沒見哪個大夫告訴我有這麼多禁忌。”
安文卿乖巧坐在遠處,沉默不語。
顧玄弈起身剛往安文卿那個方向走近一步,安文卿便急忙起身退後,木凳倒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顧玄弈停下,坐回原位,安文卿久久佇立,確定顧玄弈絕不會再靠近後才搬正凳子坐下。
“你……”寂靜,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發出聲響都能清晰可聞,乍然響起安文卿的聲音,“你到底是誰?”
顧玄弈仰頭先悶一口茶水,清淡的茶硬是被他品出飲下烈酒般壯士斷腕的豪情:“你覺得我是誰,我就是誰。”
安文卿顫抖了聲線:“這怎麼可能!”
顧玄弈笑:“這世上,你我不懂的事情多了,世人許多皆信佛理,有佛,必有魔。”
安文卿瞧著那副雁親王的皮囊,絲毫看不出顧玄弈麵容痕跡,重要的是顧玄弈和雁親王的體型相差較多,若隻是普通易容之術,怎麼可能做到這一點。
顧玄弈說:“我如何成為現在這副模樣,你不必深究,因為我也不懂;我為何成為雁親王,你卻應當好好想想。”
安文卿的聲音頓時沒有多少感情,他壓抑著內心所有情緒,無論是愛意還是恨意或是悔意,淡然道:“顧玄弈,我們回不到過去。不會因為你現在是雁親王就改變的了,如果我膽敢再接受你,那就是對我父親的不孝,他會死也不能瞑目。”
“我已經不是顧玄弈!”顧玄弈激動道,“為了你,我冒領他的身份,變成他的樣貌。是,你那迂腐的父親瞧不上顧玄弈,但是憑你對他的了解,如果愛上你的人身份如同雁親王這般尊崇,他仍會這般嫌棄我?”
安文卿垂眸:“他已經逝世,你不能這麼說他,他畢竟是我的父親。”
顧玄弈氣急,他對安文卿的爹沒有多少好感,但因為那人是安文卿的爹,自己不得不尊重些。
擔心此刻自己情緒激動說出傷人話語,顧玄弈決定離開給安文卿私人時間好好想清楚:“好,因為你爹,你不能再接納我,那我也告訴你,從今往後你就住在這裏,我不會放你走。你不是自願留下,這樣也就不算違背你爹的意思。”
安文卿急了:“你不可以!”
顧玄弈回頭看他,那冷漠的神情,明明是曾經肌膚相親過的戀人,竟讓安文卿覺得分外陌生。
——“子晏,本王可以。”
顧玄弈將安文卿困在這雅雲軒,命人嚴密把手各個出入口,絕不允許人消失在王府。
他常來雅雲軒,除去入宮麵見聖上和處理朝中政務的時間,他幾乎都在雅雲軒,每每想要與安文卿親近幾分,都被安文卿拒絕,顧玄弈也不急,隻是告訴安文卿:“我等。”
沒等來安文卿的回心轉意,倒是京城開始傳出雁親王豢養男寵的消息,連當今皇帝都略有耳聞。
皇帝沒有明示雁親王,隻是話裏有話告知他——皇兒,別弄得人盡皆知,收斂些。
顧玄弈無奈道:“父皇,任何芝麻大的小事,隻要是在兒臣府裏發生,無論是不是捕風捉影,都能被他們誇大成一件天大的事,再經過人們口口相傳、添油加醋,就算本來沒有的事,也被他們說成了有。”
皇帝不再說什麼,笑著讓顧玄弈過來陪他賞畫。
回到雁親王府,顧玄弈傳令下去,今後誰再敢將王府裏的事傳到外頭去,他就割了那人的舌頭,絕非說笑;在府裏更不能談論雅雲軒內那人的事,誰若違背,直接趕出府去。
定完這些規則後,顧玄弈徑直走向雅雲軒,遠遠就看見安文卿坐在院子裏曬太陽,嘴角抑製不住地上揚,這人總算不悶在房間裏願意出來走走,走近些才發現安文卿對麵還坐著一人,正是薛敬。
顧玄弈並不喜歡薛敬和安文卿有所接觸,臉上的喜色暗下幾分,也不直接走到安文卿麵前,就站在幾米外聽他們能聊什麼內容,薛敬自然是看到了顧玄弈,沒有提醒安文卿。
石桌上,茶杯裏的清茶飄著幾片上好的茶葉,茶麵映著藍天白雲,安文卿好久沒有出來見到陽光吹吹微風,和煦的日光烘得全身暖洋洋,所以他雖然不認識薛敬,明知薛敬是顧玄弈的人還願意跟薛敬閑聊幾句。
“薛神醫,世上有什麼藥石能讓人完全改變外表形態嗎?”
“有,隻不過是能讓皮膚變得鬆弛老態畢現,自然也就跟原本相貌相去甚遠,可惜若是仔細觀察還是能發現點相似之處。”
安文卿又問:“那有能在短短幾個時辰內就治好出血傷口的藥物嗎?”
薛敬一副雲淡風輕的高深模樣:“你可是在意你被杖責後不見的傷?那是我治好的。至於藥方,恕我不能相告。”
什麼有用的信息都問不到,安文卿作罷,幹脆伏在石桌上小憩,石板微涼,陽光正暖,無人打擾的庭院,這一切都讓安文卿稍稍卸下心防,淺淺而眠。
這逸於安逸一幕落在薛敬眼中,他淺笑著看向安文卿背後的顧玄弈:“你喜歡的人也太沒有防備之心。”
顧玄弈抬手示意薛敬不要說話,將身上衣服脫下一件披在安文卿背上,然後和薛敬來到不遠處,在這裏說話既不會吵到安文卿又能看到安文卿動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