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文卿嘴角微微上揚,程無言隻覺得麵前又是一個執燈,全身發寒,仿佛聽到執燈在親口對他講:“不會,我教你。”
執燈的話已全部傳達完畢,那盞裝著葉致文殘魂的琉璃古燈也交到程無言手上,安文卿緩步離開這裏,踏上進市區的路。
或許是近鄉情更怯的情緒在作怪,安文卿不想使用法術瞬間移動到城內,搭上一班公交車,坐在車內望著窗外人世間的繁華,一點一點接近最後的目的地。
到站下車,書舍在馬路對麵,需要穿過一條人行道,安文卿現在這邊,任車道上的車流來回開了好幾個來回,他也沒能邁出去一步。
待馬路上再次出現左右皆無車的空擋,高樓大廈間穿梭的風看不下去,從背後推了安文卿一把,安文卿向前跌去,快走好幾步才穩住身形。此刻站在馬路中央,隻能繼續往前走。
書舍還在營業中,從外麵的玻璃落地窗往裏看,一切照舊,隻是本該有個收銀店員的櫃台那空無一人。
外麵的陽光很暖,但書舍內像是有個結界,隔絕外界的溫暖。
有一位背著單肩包的年輕男性在店內挑書,準備結賬時左看右看店裏也沒個像是工作人員的人員,隻好朝屋內大喊一聲:“有人嗎?”
不一會兒,櫃台上黑色的小音箱裏傳出一個頹廢的男性聲音:“書脊上貼著價格,錢放桌上就行。”
單肩包青年無語,現在開店的都這麼隨性的嗎?他問:“能不能掃碼支付,我沒帶現金。”幸虧他是個正人君子,不貪這一點小便宜,要不然以這家店既無工作人員又無監控的情況,心思不純的人難保不會拿著未付過錢的書直接走人。
音箱裏的聲音毫無幹勁:“哦。不能。”
“……”單肩包青年陷入短暫的自我懷疑中:我是誰我在哪,這的確是家開門營業的書店而不是某個私人圖書館,是吧?!
安文卿在門外將這一切盡收眼底,眼看店裏唯一的顧客這就要流失走,隻好加快腳步走向單肩包青年,門口懸掛的風鈴因為他經過而悠悠晃蕩奏出一串悅耳的音符,正巧對上青年的視線。
安文卿淺笑著拿出一張印著二維碼的卡片:“本店接受網銀支付。”
“……”單肩包青年再次陷入迷茫,“你……?”雖然麵前這個好看的男生全身上下冒著人畜無害的好人氣質,可是一個從店外麵走進來的男人拿出一個不知道真假的支付二維碼,怎麼想都覺得哪裏不對勁。
安文卿自然明白青年的顧慮,他朝樓上輕輕喊了一聲:“老板,你這店還想不想開了?”
幾乎是瞬間,單肩包青年看到自己身旁“嗖”的一道黑影,帶起的大風將他刮了個天旋地轉,扶著櫃台站定的時候就看到溫柔笑著的男人麵前多了一個男人,全身上下的頹廢氣息將周圍的溫度都降下幾度。
安文卿微微錯開顧玄弈的身體,歪頭看向顧玄弈背後的客人,關心問:“客人你沒事吧?”
單肩包青年搖搖頭表示自己無礙,趕緊刷碼付款走人,這個書店真是太邪門了,哪有人類可以跑出這種速度,還能帶起這麼大的風?
“謝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服務做全套,安文卿目送客人離開後沒有轉身,背後熾熱的視線如芒刺背,令他的心止不住狂跳,無法以一個淡然的態度去麵對背後的這個人。
所有委屈、不甘,還有思念,都化為一句沙啞了聲線的輕喃自語:“你回來了。”
背對著顧玄弈揚起一個笑容,安文卿回答:“嗯。”
“三個多月了,我還以為你不會再回來。”顧玄弈小心翼翼地上前,試探性地伸出手,就好似怕眼前的人是一道自己幻想出來的虛影般,怕打碎,“回來,還走不走?”
此刻於他,任何其他話都不想問,不想問安文卿這三個月去了哪裏,不想問安文卿是否記起一切,不想問安文卿是不是還恨他、厭他,隻想問一句。
——既然回來了,還走嗎?
安文卿轉過身,朝前走近一步,抬手撫上顧玄弈的臉頰,明明已經是個活了千把歲的魔族,硬生生弄的胡子拉碴、眼袋沉重:“你有多久沒睡覺了?”
顧玄弈堅持問:“你還走不走?”
“不走。”安文卿頗為無奈地回答顧玄弈的問題,“趕緊睡一覺吧,現在這個樣子,我都要認不出你。”
顧玄弈的身體搖搖欲墜,而後一腦袋磕在安文卿肩頭,安文卿趕緊環抱住他:“……喂?!”好歹也是個魔族,隻不過三個月未曾合過一次眼,需要裝這麼虛弱嗎,想博得自己的同情?好吧,他做到了。
顧玄弈抱緊安文卿,趴在安文卿肩頭低語:“我要是乖乖睡一覺,醒來後你一定要還在我身邊。”
感覺自己像是在哄一個吵著要糖吃的調皮小孩,安文卿拍拍他的背,給予顧玄弈更多的安全感:“我保證,等你一覺醒來,我還在。”
下一秒,安文卿就覺得身上的重量一沉,壓的他差點沒抱住顧玄弈,一看,顧玄弈已經沉沉進入冥思境界。
扶著人來到櫃台後,安文卿將唯一的座位讓給顧玄弈,讓他能夠坐在櫃台後趴著睡,自己則是整理櫃台上麵亂七八糟堆起來的紙張和錢幣,好不容易將收銀台位置整理幹淨,又發現不遠處的書架一團糟。
狠狠瞪了熟睡中的某人一眼,安文卿小聲抱怨:“我不在,就可以這麼隨心所欲嗎,一點都不關心店裏的事,唉……”
抱怨著抱怨著,安文卿忍不住笑了一下,回憶起自己這些年相處的時光,顧玄弈一直都沒有在店內事務上操過心,是身為店員的自己太盡心盡職,才養成他現在這個“懶惰”的毛病。
直到一切都完美的無可挑剔,安文卿滿意地走回收銀台後麵位置,將樓上的椅子瞬移到樓下,安靜坐著等待顧客的到來。
……
……
書店的客流量這麼少的嗎?安文卿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午後的時光,一切都是這麼悠閑自在,安文卿伸手摸摸顧玄弈的頭發,這樣的日子多麼美好,就這樣定下來吧,兩個經曆過這麼多的老不死,實在是經不起更多的折騰。
顧玄弈這一睡,足足睡了三天三夜,悠悠轉醒,本來還想轉個方向繼續睡,突然記起安文卿,睜眼抬頭,身旁不見安文卿!
頃刻間,莫大的悲傷聚集在顧玄弈頭頂,壓得他的身軀如老樹殘軀般不堪打擊。
一本書壓到他頭頂,驅散那些差點凝聚成形的負麵情緒,安文卿想笑又無可奈何:“不會回頭看一眼嗎?”
“!”顧玄弈轉過身,安文卿如今的氣息簡直和空氣融為一體,連他都察覺不出,臉上的表情又悲又喜。悲是因為剛才悲傷的負麵情緒還沒有完全收斂回去,喜的是安文卿真的還在自己身邊。
安文卿見不得顧玄弈這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轉移話題:“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按照魔族的規矩,現在你已經算是自由身。”
顧玄弈想都沒有想直接脫口而出:“你去哪我去哪,你要做什麼我都陪你。”
安文卿點點頭,滿意這個答案:“那好,我現在要去一個地方,你陪我一起。”
顧玄弈沒問去哪,等陪著安文卿到達目的地才發現竟是老熟人沐盈盈……不,是沐盈盈轉世歐陽盈的住所。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悄悄伸出手,握住安文卿的手十指相扣,安文卿瞧著他這副不安又想宣誓主權般的行為,越發覺得他幼稚。
安文卿說:“我來不是要和她見麵,上輩子欠下許多,你不在乎,我卻始終過意不去。我問過執燈,他推測出盈盈近日身上會有一劫,就是不知道具體時日會在哪天,我想送她一道護身符,在危急時刻能幫她擋災。”
顧玄弈聽罷,伸出手做討要狀,安文卿不解,顧玄弈說:“把東西給我,我幫你送過去。”
安文卿無奈:“別鬧,你握不住。”
顧玄弈睜大眼睛:“要是連我都拿不了,你覺得她一個小姑娘能用?”
安文卿攤開手掌,掌心之上懸浮著一枚水滴,在陽光下散發著璀璨奪目的光澤:“她常年佩戴著一款水晶吊墜,我打算將它偷換到水晶內部。”
“事先調查的真清楚,連她脖子上掛的是水晶吊墜都知道。”顧玄弈伸手要拿走這枚水滴,這才剛碰到,接近透明的水滴和顧玄弈的手發出類似腐蝕的聲效,顧玄弈忙縮回手,驚訝,“克我?”
安文卿掩唇偷笑,解釋說:“她的災劫是邪晦入侵靈體,有這至純的神淚在,定能保她平安。”
顧玄弈好奇:“你的意思是,這個是那個神族人的眼淚?”
若是被顧玄弈知道這個是自己的眼淚,怕是又要被胡攪蠻纏一陣,安文卿沒有反駁,造成一個默認的假象:“你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顧玄弈寸步不離:“一起。”
【番外篇一·邪祟】
歐陽盈家陽台,歐陽盈正在照顧她養的盆栽植物,噴點水,拿小鏟子鬆鬆土,起身之際,脖子上的吊墜發生細微的重量變化,她沒有在意,和她的寶貝們告別後就回到屋裏去。
幾日後的一天,歐陽盈照常來到步行街上逛街,周圍人流量不算多,她正走著,天上突然掉下一團黑影,“啪嗒”掉在她身前不遠處,瞬間變成地上血肉模糊的一灘。
歐陽盈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和周圍人的反應一樣,在那一刻控製不住發出受到驚訝的聲音,然後往後退開。
抬頭望向天空,不理解為什麼會從上麵掉下一隻山羊的屍體,這幢樓上麵都是大樓的反光玻璃窗戶,幾乎都關著。
四周響起路人或好奇、或疑惑的聲音:
“這麼大一隻羊,是從哪裏掉下來的啊?”
“唔……好臭,快走,別看啦!”
“為什麼會從上麵掉下一頭這麼大的羊……不能理解。”
雖然受到驚嚇,但好在很快有相關人員過來處理,歐陽盈繞著走過去,回頭望一眼看他們準備怎麼處理這隻山羊時,正巧對上那隻山羊的眼睛,漆黑一片,睜著,仿佛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