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依笛長得柔弱文靜,卻素來心高氣傲,能主動找江樓說話,都已經是她被皮相蒙蔽雙眼後的讓步。
猝不及防碰到這麼顆硬釘子,她自然咽不下氣,勉強撐出個笑容問:“你是不是,本來就不願意被家裏安排相親?”
江樓遞給她一個眼神,讓她自己體會。
於依笛驚訝地再問:“你不害怕被江阿姨罵嗎?”
“無所謂,”江樓見她沒有下車的意思,便把車開了出去,“都什麼年代了,還搞封建社會那一套。”
於依笛沒再說話。
她聽出來了,江樓就是個刺頭。這種人沒事就想跟家裏唱反調,其實傻得可笑。靠家裏沒什麼不好,能省掉許多麻煩。不過這樣的想法她並不想跟江樓交流,他們不是一路人。
把相親對象送回家後,江樓便返回酒店繼續磨劇本大綱。
當晚江燕打來電話說:“依笛看不上你。”
江樓挑挑眉,他早就猜到於依笛會用這樣的說辭來打發父母:“看不上也好。”
“什麼叫看不上也好?”江燕似乎還在處理公事,旁邊不時有人過來跟她輕聲說話,通訊斷掉一小會兒後,她又繼續說,“你就算要寫劇本,跟李謹混完也換家公司。”
“你現在那家公司就是個小作坊,格局眼界都上不了台麵。”身邊跟著的秘書打開辦公室的門,江燕一邊低頭看接下來的日程安排一邊說,“我有個朋友下半年打算成立一個IP開發的部門,你先去那裏練練手,以後……”
江樓打斷她的話:“媽,我沒說過想換公司。”
江燕停頓幾秒,笑著問:“真想跟我玩涇渭分明那套?就靠你自己,混的項目連你爸都看不上,有什麼意思。”
她一句話裏把江樓父子兩個人都罵了進去,一箭雙雕得江樓都能聽到話裏暗藏的火/藥味。他原本還奇怪為什麼江燕忽然關心起他的事業,現在想來,多半又是在祁海科那裏受了什麼刺激。
他們夫妻離婚之後卻依舊被利益套在一起,每年都會因為公事在各種場合見上幾麵,沒有哪一回不是用冷嘲熱諷開局。
“我爸又說什麼了?”江樓懷疑這事肯定跟上次祁海科被叫來投資的事有關。
江燕冷笑一聲,高跟鞋在地板上踩出空曠的回聲:“就算他不說,這些話我也早就想講出來。你那部網劇請來章曼姿做主角,是不是心裏還惦記著當初在別人家吃過的飯?”
“被幾頓家常飯收買,回家以後看我們哪兒都不順眼。上了大學膽子更大,斷了你的生活費都不肯跟家裏說句軟話。”江燕提起這事就耿耿於懷,想不明白家裏錦衣玉食的生活,到底哪裏比不上章家,“我看他們就是居心叵測,騙得你恨不得戶口都上到章家去。”
江樓差點下意識就回一句“好啊”,還好江燕下一句就及時阻止了他的心裏話:“以前喜歡跟他們混在一起也就算了,工作後也不求上進,你要自甘墮落到什麼時候?”
聽上去像是一句嚴厲的指責,可江樓卻連反駁的欲望都沒有。
說來也奇怪,他的努力從來都是為了和家裏越走越遠,甚至根本沒想過要做出一番事業讓父母對自己刮目相看。
江樓之所以對親情看得這麼淡,這和祁海科與江燕的相處模式脫不了關係。
他們彼此之間沒有感情,結婚是為了強強聯合,離婚則是源於利益糾紛。江樓原本應該按照他們設計的框架長大,被培養成一個理智得近乎冷血的人。結果他長到初三那年,卻因為送同學回家接觸到了另一個不同的家庭。
章曼姿的家裏是熱鬧而溫馨的。在離開他們的許多年裏,他都很懷念那樣的氛圍,更想念在那樣的家庭裏長大的章曼姿。
江樓原本以為,他們確定關係之後,他長久以來的懸而未決的感情總算有了落足之地,理應感到更加滿足才對。但在他倆各自忙碌的這段時間裏,他卻徹底意識到自己有多貪婪。
想見她。
尤其是在經曆了這樣的一天後,他就像一棵被烈日曬得奄奄一息的大樹,迫切地需要一場春雨來撫慰。
房間的門被人在外麵叩響,江樓收回心神打開門,看見共事的那位女編劇愁眉苦臉地站在外麵說:“今晚會議先取消吧。”
“怎麼了?”江樓問。
對方指了指對麵緊閉的房門:“晚飯的時候,咱倆不是對他提出的人物成長路線不滿意嗎?我剛去問他開會的事,他說想把思路再捋捋清楚再說。”
另外那位男編劇是個自負的人,估計是傍晚時被他們兩人聯手反駁了,感覺麵子上過不去。編劇之間的爭執是常有的事,每個人消化的方式不同,江樓也不好評價什麼。
不如說,他心中甚至因此而升騰一股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