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總有些時光會逝去 那些拋也拋不開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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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到1997年,我在雲南宣威第二小學裏念書,整整六年我都沒有回過家,也沒有同學知道我家在哪兒。
三歲就跟著外公一起住,我喜歡甚至是習慣了他對我的溺愛。
因為外公,直到十歲,我都沒有自己洗過腳。生活裏的我就像一個殘廢品,隻有外公毫無保留地將愛和時間輸送給我。
當時我家,外公家,學校幾乎是在一條直線上。學校在下麵,我家在中間。每次放學去外公家的時候都必須經過我家門口。我不會進去,甚至連看都不會朝裏麵看一眼。母親太想我了,硬要把我拉進去陪著她。但我每次都會問,他在不在?母親知道的,我口裏麵所說的他就是父親。
也許是母親太想念我了吧,他每次都對我說他不在。於是我就像一隻怯懦的小羔羊一般隨她進去了,但他幾乎每次都在。當然,看見他我就想跑,可天知道,一看到他,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怎麼跑?
次數一多,我連母親也開始痛恨了。後來,我隻要看見母親站在門口墊腳環視,等我出現,我就會悄悄地從另一條大路上繞半個小時回外公家。
外公每次都會焦急地站在巷口等我,這讓我很安慰。母親實在沒有辦法,隻好來外公家裏看我。當然,我不會跟她回去。偶爾,外公覺得我的確有很長時間沒有回家了,就會親自帶上我去家裏走一走,轉一轉,算是放風。每次我都緊緊拉住外公的衣角,躲在他的身後。
童年的記憶裏,外公就成了一座救命的山,一座能為我阻擋一切苦難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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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現在我都很愛吃零食,這就是外公寵我留下的後遺症。我當時很喜歡吃甜食。外公為了滿足我,在家裏擺滿了大大小小的不同種類的甜品。我躺著吃,坐著吃,站著吃,睡覺也吃,簡直是沒完沒了。後來,牙齒壞了,不得不消停一段時間。
外公七十歲大壽的時候,母親硬把我困在了家裏。當時去了很多人,父親這邊的親戚和母親那邊的親戚幾乎都到了。長輩們合夥買了一個在當時看來是非常奢侈的三層蛋糕,上麵不但有鮮脆欲滴的果脯,還有一個純奶油的大壽星。
壽禮還沒有開始,外公就不顧眾人的反對用刀子把壽星切了下來,放在我吃飯的那個小鐵飯碗裏。
很不幸,我接連幾天都沒能逃出去。門鎖了,窗封了,無路可去。
躺在漆黑的屋子裏,我第一次在夢裏見到了外公。醒來的時候,我終於忍不住捂嘴大哭。可我不敢發出異樣的響動,我隻能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如果不小心把父親吵醒,我肯定皮開肉綻。
後來外公病了,叫喊著要見我。母親沒辦法又把我送了回去。外公躺在慘白的床單上,用粗糙的手逗我,用翕動的唇親我,而後,擠眉弄眼地說有我最喜歡吃的奶油,很多很多。我當時高興極了,一個勁兒地問他在哪兒。他故作神秘,沒告訴我,說要先親親他的臉奶油才會出現。我一味地想著吃,很快按他的意思做了。
當我欣喜若狂地捧出那隻小鐵碗,準備大吃一餐吃,笑容忽然僵在了臉上。大紅的奶油壽星,像一塊日久未動的臭豆腐,渾身長滿了白色的茸毛。
外公以為我肯定會哭,激動地從床上爬起來,將我抱在懷裏,一遍又一遍地說,寶貝不哭,乖孫不哭,外公待會兒就帶你出去買。
在當時的年紀裏我當然不明白什麼叫做感動。但後來終於懂得,那份沉重而又純粹的愛。一回想起來,思緒就會如同春日裏的野草,在我的眼裏瘋長,浸濕了記憶中那根曾被外公緊握的白色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