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哇”地一聲大哭開了。我一直沒有流淚,盡管我就這麼抱著他。雖然我知道這有些大逆不道,但從心裏,我還是有一絲絲竊喜。
我不希望他死,但心裏仍舊浮散著一種很實質的舒暢和解脫。我覺得有許多我不知道的光明在向我靠近,慢慢地靠近。
雖然在時光的更變裏我已經原諒了他,但並不代表,我原諒了那些由他賜予的記憶。
母親說,三歲之前,我還沒有去外公家。當時,他多麼多麼寵愛我,整天抱著我,將我緊緊地摟在懷中,逗我,用胡茬紮我。我不相信。即便是我相信了,我也不願想起。
6
以前我對母親並沒有任何發自內心的感激。我知道是她給了我生命,給了我生存的權利,給了健康的身體。但對於一個幾歲的孩子來說,也許寵愛才是最真實最重要的。
從我記憶的最深處搜尋,她一直扮演著謊言的角色,於是我隻好疏遠她,憎恨她,忽視她。慢慢地,這種防範演變成了悔恨,一種對家庭的悔恨。
有一次,父親拿著刀子說要殺了我。我害怕極了。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其實是多麼渴望生存。就在刀子快要插進我身體的一刻,我徹底僵硬了。我以為,我死定了。結果,她毫不猶豫地推開我,再一次將我拋向了生存的空間。
哢嚓一聲,雪亮的刀子狠狠地紮進了母親身旁的木櫃裏。
頃刻,一重澎湃的血液在胸膛裏波瀾壯闊。看著頭發散亂的母親,癱倒在地上的他。我仿佛懂得了什麼。
我迫切地想要長大,想要擁有龐大的力量和強健的體魄。因為,從那一秒起,我決定保護她。
一切在我身上能夠尋找到的東西都能夠代表我的任性和感性。我相信我的感覺,因為除了母親和感覺之外,我不知道我還能夠相信什麼。一位寫小說的朋友告訴我,一個女人如果感性的話,那她根本就不應該活。而一個男人如果感性的話,那麼他連出生都不應該。
7
母親是六九年出生的女子,她十六歲便嫁給了父親。所有的人都反對母親和他在一起,但最終她還是義無反顧地生下了我。
在未遇到母親之前,父親曾深愛過另外一名女子。同樣,女方家庭不同意他倆在一起。在強大的輿論壓力和殘酷的現實麵前,這位名叫周靜的女人,最終服毒自殺了。這件事,也就成為了父親後來生活中一個淺露而又深痛的傷疤。
後來遇見母親,也似乎是冥冥中的安排。外公極度反對,他令舅舅把身懷六甲的母親拖進了墮胎手術室,叫嚷著要把我這個野種給打了。
四位醫生,都沒能按住母親。她挺著肚子,頭也不回地一路狂奔。她說,回想起來,真覺得當年的自己像一隻忙於逃命的袋鼠。
我出生之後,一切也都意味著不能再更改。
他們開始慢慢接受無助的現實。當我揚著白皙的笑臉,叫出第一聲外公時,麵前那位穿著藍布衣衫的神色肅穆的老人,終於笑了起來。
第一次聽這個真實的故事,我恰巧十二歲,我當時是多麼渴望自己沒有出生,也從來沒有到過這個世界。可後來,我終於想通了。如果當年,我有抉擇的機會,我一定會默默地鼓勵我的母親,快跑,快跑!
也許,我會遭遇更加意想不到的苦難,也許,會因為巨大的波動而造成身體上的缺陷,但我還是決定要來這個世界看看。就為了諸多未知的拋也拋不開的記憶,就為了經曆生命這個不可重來的小東西。